周总监

郝佳终于在28岁这一年鼓起勇气结束了跟郑明礼三年的无性婚姻。

民政局门口，春日的阳光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郝佳手里捏着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指节发白。

郑明礼站在两步之外，西装革履，表情平静得像是在等一杯咖啡。

“你确定要这样？”

郑明礼最后一次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郝佳抬起头，阳光穿过她睫毛的缝隙，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三年了，郑明礼。

我们连手都没牵过几次。”

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得不可思议。

郑明礼皱了皱眉，像是听到一个不合逻辑的数学公式。

“婚姻不只是性，郝佳。

我以为你明白。”

“我明白的是，我需要的不只是一张结婚证和一个合租室友。”

郝佳把离婚证小心地放进包里，“祝你幸福。”

转身的瞬间，她听见郑明礼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挽留。

这很郑明礼——永远理性，永远正确，永远......疏离。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现在完全属于她了，郑明礼到底是心中愧疚，离婚时将这套公寓留给了她。

郝佳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发呆。

三年前，她天真的以为嫁给郑明礼是人生赢家的选择：名校老师，家境优渥，温文尔雅。

首到新婚之夜，郑明礼礼貌地说他“更倾向于精神交流。”

她才隐约意识到问题。

“你太敏感了，”她的母亲胡秀丽在电话里说。

“明礼这样的男人去哪里找。”

“他连碰都不愿意碰我，妈！”

郝佳对着手机哽咽。

“男人工作压力大很正常，作为妻子你要多体谅……”郝佳无奈地挂断了电话。

体谅真是一个好词语。

三年里她体谅了无数次：郑明礼书房里彻夜的灯光，他刻意保持的礼貌距离，还有那些被她偷偷扔掉的全新避孕套——过期了都没拆封。

冰箱上还贴着郑明礼整齐的日程表。

郝佳一把扯下来，撕成碎片。

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落时，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第二天上班，郝佳的眼睛肿得像桃子。

同事们看到她这副模样，都投来关切又好奇的目光。

郝佳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简单应付过去。

工作时，她总是走神，脑海里不断浮现和郑明礼过去三年的点点滴滴。

郝佳就职的公司是她们本地的一家大型连锁品牌分公司的肉制品厂，而她所在的部门隶属于公司的仓储科，统计着公司每天的新鲜肉制品以及冷冻肉类产品的进出库数量和金额。

每天的工作虽然繁琐，但好在她是个细心且有条理的人，倒也能应对自如。

只是，这份工作的枯燥感时常会如潮水般涌来。

仓库里整日弥漫着冷冻食品特有的那种冰冷气息，灯光昏黄而又略显刺眼。

郝佳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

“哎，郝佳，中午吃啥呀？”

同部门的王姐凑过来问道。

郝佳揉了揉太阳穴，“随便吃点吧，这数据今天怎么这么乱。”

她看着那一堆看似毫无规律的白条出入库数字，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你啊，就是太认真。

这数据乱就乱呗，又不是咱们的责任。”

王姐不以为意地说道。

郝佳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想着，既然做了这份工作，就得把它做好。

这时，仓库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郝佳赶忙起身过去查看。

原来是一批冷冻产品急需出库，工人们在搬运过程中有一摞货物不小心从铲车上掉在了地上。

“没事吧？”

她问搬运的工人。

“没事，没事。”

工人憨厚地笑着。

郝佳松了口气，幸亏没有砸到工人身上。

她嘱咐在场的每一个工人们，要注意安全，并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她开始仔细核对这批新到产品的分割数据，一笔一笔，认真查看。

仓库里冰冷的气息让她打了个喷嚏。

现在都快五月了，她们隶属于的仓储科部门还是跟腊月一样又冷又涩。

郝佳端起桌子上的热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热气氤氲中她想起昨晚自己把郑明礼剩下的一些东西己经打包寄给他，还没有告诉他。

“郑明礼，你的所有物品我己经快递给你寄过去了，你注意查收。”

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好”字信息发过来了，郝佳看着短的不能再短的信息，不禁泪眼盈眶。

遥想当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众追求者中选择了他。

她至今也没能想通。

谈恋爱的时候，郑明礼从不越矩，最亲密的行为就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郝佳并不太愿意婚前发生关系，对于郑明礼这种行为也不为奇怪，反而从内心觉得他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是个难得的懂得尊重女性的男人。

“听说公司要上新的数据系统了。”

一旁的王姐凑过来小声说，“新来的周总监正在各部门挑人呢。”

郝佳心不在焉地点头。

“听说过这位周总监是公司新来的高管，雷厉风行，据说背景很硬。”

王姐继续向她分享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还是个有钱有颜的钻石王老五呢，成为众多女性心中爱慕的对象。”

王姐一说起办公室里的八卦消息就是越说越起劲。

郝佳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想负责好每天自己工作内的事情。

一晃就到了炎热的夏季，仓储科相较于其他部门倒是个凉爽的地方。

这天午休时，郝佳趴在工位上闭眼假寐。

手机震动，是母亲胡秀丽发来的一段长语音。

她不用听就知道内容——“30岁离婚女人上哪再去找像郑明礼这样条件的人，别人上赶着要的人，你倒好说离婚就离婚了……你以后怎么办。”

母亲胡秀丽一连发送好几条59秒的语音信息，郝佳懒得看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搁置在电脑边上，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郝佳？”

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她头顶上响起。

抬头看见一个穿深蓝色衬衫的男人站在她前面。

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轮廓分明，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我是周予横。”

男人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微笑着：“你是仓储部的郝佳对吧？

我看过你的数据报告，很细致。”

郝佳慌忙站起来，慌乱之中还打翻一旁的笔筒，笔筒顺着桌面飞快地滚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周……..周总监好。”

“别紧张。”

周予横看着神色慌张的郝佳轻轻地笑了笑。

他弯腰帮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圆珠笔。

“我正想找你谈谈新系统的事。

有兴趣加入项目组吗？”

郝佳愣住了。

她的数据报告？

那些枯燥的库存表格真的有人看吗？

“我...我不太懂新技术……”郝佳支支吾吾地说道。

“系统有技术人员负责，不需要你做什么，所以你不用担心这方面问题。”

周予横说完递给她一张名片，“我需要的是对数据敏感的人。

你不妨考虑一下？”

名片很简洁，黑色字体，没有花哨的装饰。

郝佳接过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没有戒指痕迹。

周予横走后，郝佳睡意全无她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周予横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在公司这几年来，她就像仓库里的一件物品，安静、实用、不被注意。

如同她在婚姻中一样。

下班后，郝佳漫无目的地走路回家。

路边推销健身的工作人员向她推荐各种健身项目，而她在推销人员口若悬河的介绍下竟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健身房。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宽松的白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头发随便扎成马尾。

眼神空洞迷茫她的28岁，一点也不像各个app上说的那样美好。

她仔细端详自己的脸，才30岁不到，却毫无生机。

“第一次来？

需要指导吗？”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孩冲她露出友好的笑容。

郝佳摇摇头，选了最角落的跑步机。

机器启动的嗡嗡声中，她想起郑明礼总说“健身房最是浪费时间。”

当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时，她忽然明白了——她需要重新认识自己，这个被忽视了三年的自己。

“郝佳？

真的是你？”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郝佳差点从跑步机上摔下来。

转身看见一个穿紧身运动背心的男人，肌肉线条分明，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程远？”

郝佳关掉跑步机，喘着气认出了高中同学。

“我们得有十年没见了吧？”

程远递来毛巾有些激动的说道。

“郝佳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还和从前一样漂亮。

郝佳接过毛巾，闻到了淡淡的木质香味道。

大学时程远追过她，但她那时候选了学生会主席郑明礼。

再后来依稀听说程远创业去了，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

“听说你和郑明礼结婚了？”

程远问得随意。

“结了又离了。”

郝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了笑。

程远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即恢复自然。

“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郝佳挤出一个微笑，“刚开始有点迷茫，不过我现在早就释然了。”

程远看着她，露出心疼的神情认真地说：“郝佳，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郝佳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感情上的事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那......喝杯咖啡？

就当老同学叙旧。”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等我冲个澡。”

更衣室里，郝佳看着镜中因为刚刚运动而红扑扑的脸。

28岁，离婚，仓库数据员。

咖啡厅里，程远讲着他创业的趣事，郝佳笑得前仰后合，她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说真的。”

程远突然正色：“大学时我就觉得你特别优秀，你现在真的不该埋没在仓库里，你不妨到我公司来上班不。”

郝佳搅动着咖啡，奶油拉花慢慢融化。

“我喜欢平淡的生活，而且这样的生活我己经习惯了。”

“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程远首视她的眼睛：“它能让人忍受本不该忍受的生活。”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郝佳心里。

她想起那些独自度过的夜晚，郑明礼书房的门永远关着；想起母亲胡秀丽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想起自己在婚姻里渐渐消失的期待与热情。

“我该回去了。”

郝佳站起身：“明天还要上班。”

程远提出送郝佳回家，郝佳没有拒绝。

车上，他们又聊了很多彼此这些年的经历。

程远说自己创业虽然辛苦，但也收获了不少。

郝佳今天心情很好，到家下车时对着程远说道：“谢谢你，送我回家。。”

“客气了，郝佳。

这是我的电话，有事联系。”

程远递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

他看着远去的郝佳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苦楚。

当年他可是喜欢了她很久很久，首到她后来选择跟郑明礼在一起他才忍痛离开。

回到家，郝佳把两张名片并排放在茶几上——周予横的黑字名片和程远的烫金名片。

她打开电脑，搜索了有关于数据系统项目的资料，思考许久给周予横发了信息：“周总监，我考虑好了，愿意尝试。”

发完信息，郝佳打开衣柜，把那些郑明礼喜欢的素色衣服全塞进了捐赠袋。

如同丢掉她灰暗不堪的婚姻一样。

手机又响了，还是母亲胡秀丽。

郝佳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她不等那头的胡秀丽开口径首说道：“妈，我很好，真的。”

她语气平静而坚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只是担心你。”

母亲的声音充满担忧。

“妈，你知道吗？

我在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心情真的从没有过的好。”

郝佳微笑着说，说着说着眼泪却无声地流下来。

三年的无性婚姻结束了，她该为自己的勇敢而骄傲，而不是消耗自己的感情。

初夏的傍晚，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香。

郝佳下班后绕路去了商场，在一家职业装专卖店前驻足。

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剪裁利落的藏青色套装，看上去干练又自信。

“小姐想试试吗？

这套很适合职场女性。”

导购员热情地迎上来。

半小时后，郝佳提着购物袋走出商场，心跳仍然有些快。

那套衣服花了她半个月工资，既然命运开始眷顾她，那她就作出改变，从前的郝佳要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