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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卡

不眠眠 著

其它小说连载

其它小说《我爱卡》是作者“不眠眠”诚意出品的一部燃情之柏年秀蓉两位主角之间虐恋情深的爱情故事值得细细品主要讲述的是:第一中雀一黑暗是有味道是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泥土混杂着角落里便桶散发的、无法彻底驱散的腥是木头腐朽被湿气浸润出的那种沉甸甸的衰这味道无孔不渗进我的皮浸透我的骨最后盘踞在我的肺每一次呼都像是在吞吐着凝固的时光——那段被囚禁、被遗忘的时我蜷在冰冷的土炕一身上盖着一条硬得像板油似的薄眼睛是睁着却与闭着无这间柴房没有唯一的门从外面锁缝...

主角:柏年,秀蓉   更新:2025-10-23 16: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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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笼中雀一黑暗是有味道的。是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泥土气,

混杂着角落里便桶散发的、无法彻底驱散的腥臊。是木头腐朽后,

被湿气浸润出的那种沉甸甸的衰败。这味道无孔不入,渗进我的皮肤,浸透我的骨头,

最后盘踞在我的肺里,每一次呼吸,

都像是在吞吐着凝固的时光——那段被囚禁、被遗忘的时光。我蜷在冰冷的土炕一角,

身上盖着一条硬得像板油似的薄被。眼睛是睁着的,却与闭着无异。这间柴房没有窗,

唯一的门从外面锁死,缝隙被破布条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天光也吝于施舍。绝对的黑暗,

久了,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我常常用手掐自己的胳膊,直到尖锐的疼痛传来,

才确认这具枯槁的躯壳依然属于一个叫做“我”的意识。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

是那个男人的,还有那个女人娇俏的笑语。他们在院子里,

或许正享受着午后本就不多的阳光。那声音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

起初是剧痛,后来是钝痛,如今,连痛感也几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回响。两年了。

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整整两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那场荒唐的婚礼之后?

还是从战场上传来养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尽数战死的“噩耗”之后?记忆像生了锈的锁链,

拉动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带着血和锈的碎屑。我记得,最初不是这样的。也曾有过光,

有过暖,有过以为触手可及的幸福。二思绪飘忽着,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向更久远的过去。

或许是因为现实的冰冷,让回忆里哪怕带着苦味的片段,也显得珍贵起来。我出生那年,

天好像总是灰蒙蒙的。爹娘说,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具体是哪年哪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只知道皇帝没了,到处都在打仗,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城头变换着各种听不懂的旗帜。

我们家在北方一个贫瘠的村子里,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我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

我是最小的那个,排行老七。生我的时候,娘已经没什么奶水了,

我是喝着米汤、啃着野菜根子长大的。家里孩子多,嘴也多,爹和哥哥们给地主扛长活,

累死累活也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姐姐们很小就开始帮娘做家务、绣花补贴家用。

记忆里的家,总是弥漫着一种焦灼和疲惫的气息。爹沉默得像块石头,

娘的脸上刻满了愁苦的皱纹。哥哥姐姐们为了半个窝头能打起来,而我,因为最小,

也因为天生瘦弱,总是被忽略的那个。但有一件事,他们却没有忽略我——裹脚。

那是我五六岁光景,一个春天的早晨,娘罕见地没有一大早去忙活,而是把我叫到跟前,

手里拿着长长的、洗得发白的裹脚布。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心疼,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还有一丝我那时无法理解的、近乎残酷的坚决。“丫头,过来,该裹脚了。”娘的声音干涩,

“女人家,脚大了嫁不出去,将来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懵懂地看着她,

又看看那长长的布条,本能地感到恐惧。我见过大姐二姐裹脚时的样子,

她们疼得整夜整夜地哭,脚肿得发亮,走路一瘸一拐,好几个月下不了地。

三姐的脚裹得晚了些,骨头硬了,受的罪更大,脚趾几乎都折断了,

缠成了那种被称为“三寸金莲”的、畸形的样子。我往后退,缩到墙角。娘叹了口气,

过来拉我。她的手掌粗糙,像砂纸一样磨着我的胳膊。我挣扎,哭喊,可她力气很大,

把我按在炕沿上。爹就在门外蹲着抽烟,烟雾缭绕,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像没听见屋里的动静。哥哥姐姐们也都躲了出去。那种疼痛,我至今无法准确形容。

不是尖锐的刺疼,而是一种沉闷的、碾压式的、骨头被生生掰折扭曲的剧痛。

娘用布条一层层缠紧我的脚,从脚趾到脚掌,用力勒紧,每勒一下,

我都感觉脚骨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哭得撕心裂肺,汗水、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

裹完脚,我被扔在炕上,两只脚像被放在炭火上炙烤,又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

我动弹不得,只能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屋顶,感受着那钻心的疼痛一波一波地袭来,

吞噬着我的意识。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疼痛变本加厉。脚又胀又痛,像要炸开一样。

我忍不住用手去抓,去抠那厚厚的裹脚布。娘发现后,会把我的手绑起来。

我只能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祈求老天爷让这痛苦快点过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也许几个月,也许大半年。我的脚并没有像姐姐们那样变得很小,只是扭曲着,走路依旧疼。

我变得沉默,害怕听到娘说“该紧一紧了”。终于,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机会来了。

娘去河边洗衣,爹和哥哥们下地了,姐姐们也在忙自己的活计。

我脚上的疼痛又一次猛烈地发作起来,那种被束缚、被扭曲的绝望感达到了顶点。

我看着自己那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丑陋不堪的脚,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跑!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忍着剧痛,用手一点点拆开了裹脚布。当布条散开,

看到那双因为长期束缚而有些变形、肤色不正常的脚时,我几乎要呕吐出来。我试着下地,

脚一沾地,一阵尖锐的疼痛直冲头顶,但我顾不上了。我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

沿着村后那条长满杂草的小路,拼命地跑。我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

就看到爹娘或者哥哥追来的身影。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刚刚获得自由的脚踝软弱无力,

好几次差点摔倒。汗水浸湿了我破旧的衣衫,喉咙里泛着血腥气。我不知道跑了多久,

直到太阳西斜,再也跑不动了,才躲进一个废弃的瓜棚里。我蜷缩在角落里,心脏怦怦直跳,

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我等啊等,等来了夜色四合,等来了虫鸣四起,

却没有等来寻找我的人。村庄的方向,有零星的灯火,有隐约的犬吠,

唯独没有呼唤我名字的声音。那一刻,年幼的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

真的没有来找我。我被抛弃了。因为我的不驯服,因为我的逃跑,或许,

也因为我只是个不值钱的、赔钱的丫头。夜色像墨一样浓重,包裹着孤独和恐惧,

一点点渗透进我小小的身体。离家出走的短暂勇气已经耗尽,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和冰冷。我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瓜棚外,

旷野的风呜咽着吹过,像无数冤魂在哭泣。我紧紧抱住自己,

牙齿因为寒冷和害怕而咯咯作响。未来的路,在一片漆黑的未知中,仿佛通向无尽的深渊。

三“吱呀——”门外传来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将我从遥远的回忆里猛地拽回现实。

一丝微弱的光线,伴随着一个人影,挤进了这间黑暗的囚室。

是那个负责给我送饭的、沉默寡言的老仆妇。她端着一个破碗,

里面是照例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块干硬的窝头。她把碗放在炕沿,没有看我,

也没有说话,像完成一件例行公事,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老仆妇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

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外面……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艰难地问。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只能通过送饭的次数和偶尔听到的、门外季节变换的声音来模糊地计算。

老仆妇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快……快清明了。”清明……又是一个春天到了。

门再次被关上,锁链重新落下。那短暂的光线和声音的入侵,反而让接下来的黑暗更加纯粹,

更加令人窒息。我摸索着端起那只破碗,冰凉的粥水顺着喉咙滑下,带不来丝毫暖意。清明,

祭奠亡人的日子。我的养父母,我那几位如同血亲的哥哥姐姐,他们的坟冢在哪里?

是否有人去为他们添一抔新土,烧一沓纸钱?我好想你们,你们可知,你们最小的妹妹,

正被困在这活人的坟墓里,一点点耗尽生命?希望,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而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我只能紧紧抓住那些破碎的、带着苦味的回忆,证明自己还活着,

证明那个从裹脚布里逃跑出来的小女孩,她倔强的灵魂,尚未完全湮灭。黑暗重新合拢,

将我彻底吞没。只有碗底那一点残粥,映不出任何光亮。

第二章 陌路微光一饥饿和寒冷,是比黑暗更实在的敌人。在瓜棚里瑟缩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冻醒了。夏日的晨风带着凉意,穿透我单薄的衣衫,直刺骨头缝。

更难受的是肚子,空空如也,像是有只手在里面使劲抓挠,烧灼般的疼痛一阵阵传来。

我不敢回村。那个家,在我决绝地扯下裹脚布、头也不回地跑出来的时候,

就已经在心里关上了门。回去意味着什么?更严厉的责骂?或许还有更紧的裹脚布,

将我彻底变成一个无法行走的、符合他们期望的“女人”?不,我宁愿在外面饿死,冻死。

我小心翼翼地爬出瓜棚,辨认了一下方向——其实也无可辨认,四周都是陌生的田野和土路。

我选了一条与来时相反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被解放的双脚,虽然依旧疼痛,

但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毕竟比裹在布里那锥心的疼要好受些。只是脚底板太嫩,

走了没多久就被碎石和草梗磨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白天,

我尽量沿着树林边缘或者沟渠走,躲避着可能遇到的人。我看到田里劳作的农人,

看到远处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闻到空气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

这些都加剧着我的饥饿和孤独。我舔着干裂的嘴唇,

努力回忆家里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的味道,竟然也觉得无比香甜。渴了,

就趴在小河沟边喝几口浑浊的凉水。饿了,就只能寻找一切能入口的东西。路边的野浆果,

不管是酸是涩,都摘下来塞进嘴里。挖过红薯的地里,或许能翻找到指头粗细的残根,

在衣服上蹭蹭泥土就迫不及待地啃食。有一次,我实在饿得发昏,

看到一片菜地里的萝卜秧子,忍不住拔了一棵,连泥带土就往嘴里塞,还没嚼两口,

就被看菜园的老汉发现,举着棍子追了出来。我拼命地跑,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直到确认老汉没有追来,才瘫软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嘴里还残留着泥土的腥气和萝卜叶的苦涩。夜晚是最难熬的。我不敢睡在路边,怕遇到野兽,

更怕遇到坏人。

只能找一些隐蔽的角落——废弃的砖窑、堆放的草垛底下、或者像第一个晚上那样的瓜棚。

蜷缩起来,听着野外各种不知名的虫鸣鸟叫,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狼嚎,吓得浑身发抖,

整夜整夜不敢合眼。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恐惧,对未知的明天,对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

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命运的浊流裹挟着,不知飘向何方。

衣服被荆棘刮得更破,脸上、身上满是污垢,头发也打了结,活脱脱一个小乞丐。

偶尔遇到行人,他们或投来怜悯的一瞥,或厌恶地避开,没有人停下来问一句:“丫头,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世界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二也不知过了多少天,

我走到了一个看起来比我们村要大一些的镇子外围。镇口有兵痞设的卡子,

胡乱盘查着进出的人,时不时传来呵斥和哭喊声。我害怕,不敢从大路进去,

绕着镇子走了大半圈,找到一条偏僻的、堆满垃圾的小路溜了进去。

镇上的景象让我有些眼花缭乱。青石板铺的路,虽然坑洼不平,但比村里的土路齐整多了。

路两旁有各种各样的铺子,

卖布的、打铁的、做烧饼的……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牲口和人群的味道。行人也多,

穿着也比村里人光鲜些。我的出现,引来了一些注视。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小姐模样的女孩,

捂着鼻子快步从我身边走过,低声议论着:“哪儿来的小叫花子,真臭。

” 几个半大的男孩跟在我后面,朝我扔小石子,起哄道:“瘸腿丫头,没爹没娘!

”我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加快脚步,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饥饿再次袭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我闻到一股浓郁的、带着麦香的焦糊味,是从一个烧饼摊传来的。

那摊主是个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大婶,正把刚出炉的、金黄油亮的烧饼从炉子里夹出来。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烧饼,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胃里的那只手不再抓挠,而是变成了疯狂的捶打。摊主注意到了我,皱了皱眉,

挥手驱赶:“去去去!小叫花子,别挡着我做生意!”我没动,或者说,我动不了。

对食物的渴望压倒了对呵斥的恐惧。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摊前,买了两个烧饼。

他付了钱,转过身,正好对上我直勾勾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双眼睛,

很温和,带着些许惊讶,但没有厌恶。他看了看手里热腾腾的烧饼,

又看了看我枯瘦如柴、满是污垢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朝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身体虚弱得不听使唤。他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

把其中一个烧饼递到我面前,声音很轻,怕吓到我似的:“丫头,饿了吧?给你。

”我看着他,又看看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烧饼,不敢相信。是给我的吗?真的可以吃吗?

他见我不动,又把烧饼往前送了送,脸上带着一丝鼓励的、浅浅的笑意:“吃吧,没关系。

”那一刻,防备、恐惧、委屈……所有情绪仿佛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强撑的意志。

我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过了那个烧饼,也顾不得烫,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粗糙的麦麸刮过喉咙,混合着芝麻的焦香,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我狼吞虎咽,

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囫囵吞了下去,噎得直伸脖子。男人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等我吃完一整个烧饼,稍微缓过气来,他才轻声问道:“丫头,你家里人呢?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抬起头,嘴里还残留着烧饼的余香,看着他那双温和的眼睛,

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自从跑出来,我哭过,但那是因为疼痛和害怕,

是无声的、压抑的哭泣。而这一次,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温和的语气问我,关心我。

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说出了我的遭遇:家里穷,孩子多,爹娘要给我裹脚,

太疼了,我受不了,就跑出来了,他们没来找我……男人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镜片后的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怜悯,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对那愚昧习俗的无奈。

“先生……”我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用脏兮兮的手抓住他长衫的下摆,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我能跟你走吗?我什么都能做,我会扫地,

会捡柴火……我吃得很少的……” 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绝望的祈求。男人沉默了。

他看着我抓住他衣角的手,那手黑得像炭,指甲缝里满是泥垢。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是不是也要嫌弃我,

像爹娘那样抛弃我?终于,他再次叹了口气,这次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伸手,

轻轻拂开我抓住他衣角的手——不是嫌弃地甩开,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力道。“跟我来吧。

”他站起身,说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你……先跟我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吃点东西再说。”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阳光透过他眼镜的镜片,

折射出一点微光。那微光,照亮了我漆黑一片的前路。我愣愣地跟着他,走在青石板路上。

脚底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身体的寒冷也被一种陌生的暖意驱散。我偷偷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那灰色的、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我眼中,却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我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命运。但至少在这一刻,

我脱离了漫无目的的流浪,抓住了一丝人间的温暖。这温暖,会持续多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紧紧跟着这束微光,这或许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三男人的家在一个安静的巷子里,是个小小的、带着院落的宅子,青砖灰瓦,

看起来清雅整洁。他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种着些花草,

一个穿着蓝色碎花布衣、梳着利落发髻的妇人正在井边打水。“素芬,”男人唤了一声,

“我回来了。”那妇人抬起头,看到男人,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

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是……”她放下水桶,

走了过来,打量着我。男人简单地把在烧饼摊遇到我的情形说了一遍,

包括我断断续续讲述的离家原因。“我看这孩子实在可怜,无家可归,就把她带回来了。

先让她洗个澡,吃点东西吧。”被称作“素芬”的妇人听完,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些,

眼神也柔和下来。她走近我,没有嫌弃我身上的脏污,轻轻拉过我的手,触感温暖而细腻,

和娘那粗糙得像锉刀一样的手完全不同。“可怜见的,”她轻声说,

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听起来软软的,“这么小就遭这样的罪。跟我来,先给你洗洗。

”她牵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一间厢房。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木盆,她利索地提来热水,

兑好凉水,试了试水温。“来,把衣服脱了,好好洗洗。”我有些害羞,扭捏着不肯脱。

她笑了笑,背过身去,“我不看,你快洗吧,洗干净了才舒服。

”我这才磨磨蹭蹭地脱下那身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片,小心翼翼地迈进木盆。

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驱散了连日来的寒冷和疲惫。妇人拿来一块皂角,

帮我轻轻搓洗头发和身体。污垢一层层褪去,热水氤氲的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洗完后,

她拿来一套干净的、虽然有些旧但洗得发白的女孩衣衫给我换上,又拿来梳子,

耐心地帮我梳理打结的头发。她的手很轻,很柔,生怕弄疼了我。等我收拾干净,走出厢房,

男人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书。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笑:“洗干净了,

倒是个清秀的丫头。”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还有一碟炒青菜,一小碗蒸蛋。

妇人把我拉到桌边,“快吃吧,肯定饿坏了。”我看着那白花花的米饭和油汪汪的菜,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家里,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几口白米饭,鸡蛋更是金贵的东西。

我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米饭软糯,青菜清甜,

蒸蛋嫩滑……每一种味道都让我想哭。男人和妇人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吃,

没有多问什么。堂屋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我们三人,

有一种不真实的、静谧的温暖。这是我离开那个充满疼痛和忽视的家后,

第一次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安稳。我知道,我的命运,从接过那个烧饼开始,

已经悄然转向。这对温和的夫妇,他们会是我的救赎吗?这短暂的温暖,

能否照亮我此后漫长而多舛的人生?我不知道答案。我只是低着头,努力地、珍惜地,

吃着碗里的每一粒米饭。第三章 暖光一陈先生的家,成了我颠沛流离生涯中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安稳的港湾。陈先生名唤陈明远,在镇上的新式学堂里教书。陈夫人,

也就是素芬阿姨,原本也是读过书的,因着时局和家道中落,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他们有一双儿女,儿子柏年,长我五岁,女儿秀蓉,长我三岁。我被带回家的那天,

陈先生温和地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叫我们叔叔、阿姨吧。”家。

这个字眼对我来说,既陌生又充满诱惑。我怯生生地点头,小声地唤了一句:“叔叔,阿姨。

”秀蓉姐姐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她看到我,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好奇地拉着我的手,

问东问西。柏年哥哥则沉稳些,站在一旁,眼神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腼腆的善意。

他们对我这个突然闯入的、瘦小干瘪的“妹妹”,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

我的房间被安排在秀蓉姐姐的隔壁,是一间小小的、但窗明几净的厢房。

有一张属于自己的、铺着干净被褥的木床,一张小书桌,一把椅子。晚上,

我躺在柔软的被窝里,闻着阳光晒过的好闻味道,久久无法入睡。这一切,

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我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冰冷的柴房里,

或者露宿在荒郊野外的瓜棚中。最初的几天,我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处处小心翼翼。

吃饭不敢夹菜,走路不敢出声,生怕做错一点事情,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被再次抛弃。陈阿姨看出了我的不安,她总是温柔地往我碗里夹菜,轻声细语地和我说话,

晚上还会来帮我掖好被角。秀蓉姐姐会把她心爱的头绳、小玩意儿分给我,

拉着我一起玩女孩子家的游戏。柏年哥哥话不多,

但会默默地把学堂里发的、舍不得吃的点心带回来给我。最让我感激涕零的,是关于我的脚。

陈先生和陈阿姨看到我那双因为裹了一半又放开、显得有些畸形、走路微跛的脚,

并没有像我的生身父母那样,认为这是“不体面”的,需要重新裹起来。

陈先生只是叹了口气,对陈阿姨说:“这孩子受苦了。以后,就让她这样吧,能走路,

能跑跳,比什么都强。”陈阿姨更是找来草药,每晚帮我泡脚,轻轻按摩,

缓解那深入骨髓的隐痛。他们给了我身体和灵魂的双重自由。我开始学着认字。

陈先生亲自教我,从“人、口、手”开始。他说:“女孩子也要读书明理,

将来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灯光下,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写着。那粗糙的粉笔质感,

和娘强行给我裹脚时那布条的触感截然不同,一个带来知识和希望,一个带来疼痛和束缚。

秀蓉和柏年也常常帮我,他们是我最初的“小老师”。我渐渐地放下了戒备,脸上有了笑容,

话也多了起来。我会帮着陈阿姨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扫地、择菜、喂鸡。

她总是夸我勤快、伶俐。在这个家里,我不是多余的“赔钱货”,

而是被需要、被关爱的一份子。我甚至开始长肉,脸色也红润起来,枯黄的头发有了光泽。

镜子里那个眉眼渐渐舒展的女孩,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我以为,苦难已经过去。

命运的狂风骤雨,在摧毁了我原有的、贫瘠的家园后,

终于将我吹送到了这片温暖平静的港湾。我会在这里长大,像秀蓉姐姐一样,读书、识字,

将来或许……我偷偷看着柏年哥哥挺拔的背影,

心里会泛起一丝朦胧的、连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情愫。那是对未来,

对一种安稳、幸福生活的全部憧憬。二然而,这片港湾外的世界,却从未真正平静过。

镇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学堂里有时会传来激昂的歌声和口号声,

陈先生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眉头也锁得越来越紧。他常常和陈阿姨在夜里低声交谈,

我偶尔能听到“北伐”、“革命”、“军阀”之类的字眼,懵懵懂懂,

却也能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柏年哥哥和秀蓉姐姐也变了。

他们不再仅仅是陪我玩耍、教我识字的兄姐,

他们开始阅读一些封面简陋、却被他们珍而重之的书籍和小册子,

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灼热的光芒。他们有时会激烈地讨论,说到激动处,

会压低了声音,但那份澎湃的热情却无法完全掩盖。有一天晚上,我起夜,

听到柏年哥哥房间里传来他和陈先生的争执声。“爹!国家危亡,匹夫有责!

我们年轻人怎么能安心只读圣贤书?”“柏年,我知道你的心。可是……太危险了!

你们还年轻……”“正是年轻,才更要去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难道要像现在这样,

看着国家沉沦,百姓受苦吗?”陈先生沉默了许久,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场争执后不久,一个闷热的夏夜,陈先生和陈阿姨将我们三个孩子叫到堂屋。

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照着他们异常严肃的脸。“柏年,秀蓉,”陈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还有……丫头,”他看向我,眼神复杂,“你们都知道,外面的世道不太平。

北伐军节节胜利,但旧势力还在负隅顽抗,各地都在动荡。”他顿了顿,

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们……决定离开这里。”我们三个都愣住了。“离开?去哪里?

”秀蓉姐姐急切地问。“去南方,去一个相对安稳的地方。”陈阿姨接过话,

她的眼圈有些红,“这里……很快可能要打大仗了,不安全。我们一家人,必须在一起。

”柏年哥哥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爹,娘!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我和秀蓉,要留下来!

我们要参加革命!去真正的前线!”我的心猛地一沉。参加革命?前线?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枪炮,意味着死亡!我惊恐地看着柏年哥哥,又看看秀蓉姐姐,

他们脸上是那种我见过的、义无反顾的决绝。“胡闹!

”陈先生第一次在我们面前提高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气急败坏,

“你们知道前线是什么样子吗?那是会死人的!”“我们知道!”秀蓉姐姐挺直了脊梁,

声音清脆却坚定,“为理想而死,重于泰山!我们不怕!”“你们不怕,我们怕!

”陈阿姨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们就你们这两个孩子啊……”那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家庭会议。最终,

柏年和秀蓉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他们在一个清晨,留下书信,不告而别。信上说,

他们加入了北上的学生队伍,要去追寻真理,要去保家卫国,请父母原谅他们的不孝,

也请他们照顾好我。陈先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陈阿姨更是病倒在床。

家里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被一种沉重的、悲伤的寂静所笼罩。

我看着他们瞬间佝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柏年哥哥和秀蓉姐姐,

他们像两只勇敢的鹰,飞向了广阔而危险的天空。而我,

这只刚刚感受到温暖的、羽翼未丰的雏鸟,被留在了骤然冷却的巢穴里。

那束照亮我生命的微光,似乎随着他们的离去,也开始明灭不定。

第四章 抉择一柏年和秀蓉的离去,像一块巨石投入这个原本平静的家,

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陈阿姨病了一场,人消瘦了一圈,

眼神里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陈先生则更加沉默,除了去学堂,

便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一待就是大半天。家里的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小心翼翼地伺候在陈阿姨床前,尽力分担家务,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笨嘴拙舌,

不知从何说起。我只能用行动告诉他们,还有我,我还在这里。

我理解柏年哥哥和秀蓉姐姐的理想,那种燃烧自己、照亮黑暗的激情,

曾在他们阅读那些禁书、低声讨论时,透过他们发亮的眼睛感染过我。但更多的,

是无法抑制的恐惧。恐惧失去他们,恐惧再次失去这个家。

报纸上开始零星出现学生运动遭镇压、前线战事惨烈的消息,

每一次都让陈先生和陈阿姨心惊肉跳,也让我寝食难安。时间在担忧和期盼中缓慢流逝。

大约过了半年多,我们终于收到了柏年辗转托人捎来的一封信。信写得很简短,字迹潦草,

只说他们已安全抵达武汉,进入了某个宣传队,一切都好,让父母勿念,

并嘱咐我一定要听话,好好读书。信纸的角落,有秀蓉添上的一句:“妹妹保重,

等我们胜利归来!”这封信像一剂强心针,让陈先生和陈阿姨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至少,

他们还活着,而且在做着他们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家里的气氛缓和了些,

但那种深植于心底的牵挂,却无法根除。我开始更加努力地读书识字。陈先生教我的,

我不再仅仅满足于认字,我开始尝试阅读他书房里那些我能看懂的书,

包括一些浅显的历史和地理图志。我想知道,

柏年哥哥和秀蓉姐姐到底在为什么样的理想而奋斗,那片他们奔赴的广阔天地,

究竟是什么样子。知识,像一扇窗,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让我看到了一个远比那个需要裹脚的小村庄更为宏大、也更为复杂的世界。然而,

战争的阴云并未远离我们这个小镇。风声越来越紧,溃败的散兵游勇有时会流窜到附近,

带来抢劫和骚乱。镇上开始实行宵禁,人心惶惶。陈先生和陈阿姨脸上的忧色一日重过一日。

我知道,他们不仅在担心远方的儿女,也在担心我们眼前的安危。二又是一个黄昏,

陈先生从学堂回来,脸色异常凝重。他和陈阿姨在房间里低声商议了许久,

然后把我叫到了跟前。“丫头,”陈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时局越来越乱,这里恐怕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和你阿姨商量,决定南迁,

去投奔她在广州的一位远房亲戚。”南迁?又要离开?我心头一紧。对这个家,

我已有了深厚的感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我获得新生的记忆。“叔叔,阿姨,

我跟你们走!”我毫不犹豫地说。陈阿姨拉过我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掌依旧温暖,

却带着些微的颤抖。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

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的决断。“孩子,我们是想带你一起走。”陈阿姨开口,

声音有些哽咽,“可是……这一路兵荒马乱,前途未卜,我们两个老骨头倒没什么,

你还年轻,我们实在不忍心让你跟着我们颠沛流离,吃苦受罪。”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阿姨,我不怕吃苦!我能干活,我……”陈先生打断了我,

他的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丫头,你听我们说。我们为你……安排了一门亲事。”亲事?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头顶炸开。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们。“对方叫赵世钧,

是我们学堂一位老同事的内侄,家在邻县,家境殷实,读过几年书,人品是信得过的。

”陈先生继续说道,“我们仔细打听过,是个老实本分、知道疼人的年轻人。

我和你阿姨想着,给你找个可靠的归宿,总比跟着我们冒险强。你……嫁过去,

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们……我们也就放心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嫁人?

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我才十几岁,我还没有像秀蓉姐姐那样,真正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还在读书,我还想着……我还隐隐期待着,或许有一天,

柏年哥哥会回来……“不……我不嫁!”我猛地甩开陈阿姨的手,

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向后缩去,眼泪夺眶而出,“我要等哥哥姐姐回来!我要跟你们走!

你们……你们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深埋在心底的被抛弃的恐惧,再次汹涌而来。

陈阿姨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过来想抱我,被我躲开。“孩子,不是不要你!

正是因为我们把你当亲女儿看待,才要为你谋划一个安稳的未来啊!这乱世,一个女孩子家,

跟着我们两个老人,万一有个闪失,我们……我们怎么对得起你?”“那为什么不能带我走?

我能照顾自己,我能照顾你们!”我哭喊着,几乎是在哀求。陈先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里布满血丝,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够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决定了!

赵家那边已经说好,过几天就来接人!你准备一下!”他的严厉像一盆冰水,

浇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我看着他们,看着这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曾视若亲生的父母,

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他们为我“精心挑选”的归宿,像另一个华丽的牢笼,

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要将我吞噬。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

我想起柏年哥哥和秀蓉姐姐离开时的决绝,他们是为了追求理想,是主动选择了风雨。

而我呢?我被留下了,现在,又要被“安排”,

被推向一个未知的、被承诺为“安稳”的命运。这种无力感,比当初赤脚跑在荒野里,

更让我感到绝望。难道,女人的命运,终究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吗?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

从一个被安排,到另一个被安排?几天后,赵家果然派人来了。陈阿姨含着泪,

给我准备了一份不算丰厚但已竭尽所能的嫁妆,一套崭新的红嫁衣。我像个木偶一样,

任由她们摆布。穿上嫁衣的那一刻,我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新娘,

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被按在炕沿上裹脚的小女孩。同样是无法反抗的命运。

只是在盖上盖头前,我看着陈先生和陈阿姨憔悴而不舍的脸,心底那点怨恨,

终究化为了复杂的酸楚。我知道,他们或许是真的为我好,在这乱世之中,

这可能是他们能想到的、对我最“好”的安排。“叔叔,阿姨,”我哑着嗓子,

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他们,“你们的养育之恩,我……铭记在心。”我跪下来,

给他们磕了一个头。然后,我转身,走向了那个穿着新郎吉服、面容模糊的陌生男人,

走向了那顶装饰着俗气流苏的花轿。轿帘落下,隔绝了陈阿姨压抑的哭声,

也隔绝了我短暂的、充满暖光的少女时代。第五章 红妆误一花轿摇摇晃晃,

像一口移动的棺材,将我送往不可知的未来。唢呐声尖锐而喜庆,吹打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紧。

手里被塞进一个冰冷的、据说是用来“辟邪”的银苹果,我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我不知道路程有多远,只觉得时间漫长而难熬。轿子外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陈阿姨含泪的脸,一会儿是柏年哥哥清亮的眼神,

一会儿是秀蓉姐姐决绝的话语,最后,都定格在陈先生那不容置疑的、严厉的神情上。

“赵世钧……”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陈先生说他“人品信得过”、“老实本分”、“知道疼人”。这寥寥数语的勾勒,

就是我未来夫君的全部形象,单薄得像一张纸。我试图想象他的模样,

却只有一个模糊的、温和的轮廓——像陈先生那样?还是像柏年哥哥那样?不知过了多久,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一阵喧闹声、鞭炮声过后,轿帘被掀开,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伸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很凉,和我一样。接下来的仪式,我都像个提线木偶,被喜婆搀扶着,机械地完成。

跨火盆,踩瓦片……每一步都寓意着吉祥,却让我感到无比荒谬。我低着头,

只能看到自己红色的裙摆和那双穿着崭新绣花鞋的脚——这双脚,曾经因为反抗裹脚而逃跑,

如今,却主动迈进了另一个形式的束缚。拜堂的时刻到了。

司仪高亢的声音喊着:“一拜天地——”我弯下腰。

“二拜高堂——”我转向应该是公婆座位的方向,再次弯腰。

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他似乎也躬下了身。

“夫妻对拜——”就在我准备第三次弯腰时,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且慢。

”整个喧闹的喜堂瞬间安静下来。我盖着盖头,看不到说话人的表情,

只听到他对着主位的方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爹,娘,各位亲友,实在对不住。

刚接到城里铺子伙计传来的急信,有一批紧要的货物在路上出了点岔子,

必须我亲自去处理一下。事关重大,耽搁不得,还请恕儿子失礼。

”喜堂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公婆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

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想必是公公开口道:“既是急事,自然以生意为重。

只是这拜堂……”“无妨。”赵世钧的声音依旧温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否请一只雄健的公鸡来,代我与娘子完成这最后一拜?以示礼成,也全了吉利。

”用公鸡拜堂?我浑身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规矩?这简直是……羞辱!

喜婆似乎也有些为难,但在赵世钧和公婆的默许下,还是有人很快抓来了一只公鸡。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夫……夫妻对拜——”我僵硬地站在那里,

感觉到旁边那个穿着喜服的身影对着我,象征性地弯了弯腰。而我,对着的,

却是一只被抱在仆人怀里、不明所以、偶尔扑腾一下翅膀的公鸡。盖头下的我,

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冰凉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我的心脏。

这就是陈先生口中“人品信得过”、“知道疼人”的良配?在新婚当天,

用一只公鸡来羞辱他的结发妻子?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我被喜婆和丫鬟搀扶着,送进了所谓的新房。二新房布置得倒是喜庆,红烛高烧,

锦被绣帐。但我只觉得那红色刺眼,像血。我独自一人坐在床沿,头上的盖头依旧没有掀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宴饮声、喧闹声渐渐散去,最终归于沉寂。红烛燃烧,

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更衬得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他一直没有来。

那个借口去处理生意紧急事务的新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

有丫鬟送来吃食,轻声说:“少奶奶,少爷派人传话回来,说事情棘手,今晚恐怕回不来了,

请您先歇息。”我沉默着,没有回应。丫鬟放下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狠狠地扔在地上。龙凤呈祥的精致刺绣,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我看着桌上那对燃烧的红烛,看着跳跃的火苗,只觉得浑身冰冷。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

独守空房,与一只公鸡拜了堂,被我的夫君在新婚当日弃之不顾。陈先生、陈阿姨,

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为我精心挑选的“安稳”归宿?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是陌生的院落,黑沉沉的,只有巡夜人偶尔走过的、灯笼发出的微弱光晕。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绝望感将我淹没。我离开了视我如亲女的养父母,

离开了那个充满书卷气的家,来到这个看似富足、实则冰冷的牢笼,究竟是为了什么?

后半夜,我蜷缩在床角,和衣而卧,根本无法入睡。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

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陈先生家的那个小院,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秀蓉姐姐在叫我一起去采凤仙花染指甲,柏年哥哥在院子里读书,

声音清朗……然而,一阵轻微的响动将我惊醒。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床前。

是赵世钧。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面容清秀,甚至可以说得上英俊,

脸色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很清醒,甚至有些……冷漠。他看着我,

脸上没有任何新婚丈夫应有的歉意或温情,只有一种淡淡的审视。“你醒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我坐起身,警惕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昨日仓促,事务缠身,未能与你完成仪式,

委屈你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道歉,语气里却毫无歉意。他走到桌边,

拿起昨晚丫鬟送来的、早已冷透的糕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然后转过身,

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然进了赵家的门,就是赵家的人。以后,

安心住下,恪守妇道,伺候公婆,我不会亏待你。”他的眼神,像冰冷的刀子,

刮过我的皮肤。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

绝不像陈先生描述的那般“老实本分”。他温和的外表下,藏着的是精明、算计,

和一种彻骨的凉薄。我原以为,逃离了裹脚的疼痛,获得了陈家的温暖,

我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轨。却没想到,一场被承诺为“安稳”的婚姻,

将我推入了一个更为精致、也更为绝望的陷阱。红妆似血,误我终身。

第六章 假面一赵世钧并未“亏待”我,至少物质上是如此。

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宽敞华丽的房间,有了伺候起居的丫鬟,穿的是绫罗绸缎,

吃的是精米细面。公婆表面上也算和气,除了晨昏定省,并不太多拘束我。

赵家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富户,田产铺面不少,赵世钧作为独子,很早就开始帮着打理家业,

整日里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然而,这种富足的生活,却像穿着一件浸了水的棉袄,

外表光鲜,内里沉重而冰冷。赵世钧对我,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态度。

他很少在我房里过夜,即便来了,也多半是例行公事般地说几句话,

询问一下公婆的饮食起居,然后便借口书房有事,或者干脆和衣而卧,与我泾渭分明。起初,

我还能从他偶尔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对新婚妻子或许该有的、属于男人的探究和兴趣,但很快,

那点兴趣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漠然。我试图尽一个妻子的本分。我学习管理家务,

伺候公婆饮食,甚至鼓起勇气,在他晚归时为他留一盏灯,准备一碗热汤。但他接过汤碗,

只会淡淡地说一句“有劳”,眼神却很少在我脸上停留。

我就像他房间里一件精致却无用的摆设,被妥善安置,却无人真正需要。

这种冰冷的氛围让我窒息。我开始格外想念陈家,想念那种虽然清贫却充满温情的生活。

我偷偷给陈先生和陈阿姨写信,告诉他们我“一切安好”,赵家待我“不错”,请他们放心。

我不敢诉说我的孤独和委屈,我怕他们担心,更怕……那点可怜的希望彻底破灭。

这是我唯一还能抓住的、与过去温暖岁月的联系了。信寄出去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战火阻隔,音信不通,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收到了我的信,是否已经安全南迁。

就在这种压抑的、望不到头的日子里,一个惊人的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二那是一个秋雨连绵的下午,我正坐在窗前,

看着雨丝敲打芭蕉叶,丫鬟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少奶奶……少奶奶!不好了!”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外面……外面都在传,

北伐军在东边打了败仗,死……死了好多人!

好像……好像陈少爷和陈小姐他们所在的部队……也……”我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

几乎晕厥。我一把夺过报纸,上面的字迹因为潮湿而有些模糊,

但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番号,以及旁边触目惊心的“全军覆没”、“壮烈牺牲”等字眼。

配着一张模糊的、尸横遍野的战场照片。柏年哥哥……秀蓉姐姐……死了?

全军覆没……壮烈牺牲……这几个字像重锤,一下一下,砸碎了我心中最后的支柱。

报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我瘫软在地,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眼泪汹涌而出,

却不是哭泣,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流淌。那个教我认字、带我玩耍的柏年哥哥,

那个性格爽利、教我女子也当自强的秀蓉姐姐,他们鲜活的生命,他们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就这样……化为了报纸上几行冰冷的铅字?怎么会?他们不是说,要等到胜利归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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