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

白菜仙，地头白，谣风一吹麻袋来。白菜仙，瞎胡掰，岁劳空付土中埋。白菜仙，叶上白，

轻传“无主”众人摘。白菜仙，瞎胡掰，哑口无言谁担责？白菜仙，垄头白，

车轮滚滚抢晴苔。白菜仙，瞎胡掰，虚言误了一年财。第一章 鲁镇街口的癫子鲁镇的街口，

是块被河水泡透的烂泥地。穿镇而过的鉴湖支流，带着上游染坊的靛蓝和酱园的咸腥，

漫过青石板的缝隙，在菜摊底下积成一洼洼墨绿的水潭。烂白菜帮子泡在里头，胀得发白，

蝇虫黑压压一片盖在腐叶上，嗡嗡声比收破烂的拨浪鼓还聒噪。晌午的日头毒得像烙铁，

挑担的脚夫敞着粗布褂子，

汗珠砸在泥地里溅起细小的泥星；挎竹篮的妇人踮着脚挤在菜摊前，

为了一棵水灵的白菜跟贩子讨价还价，嗓门尖得能刺破暑气；蹬三轮的小贩踩着车铃穿梭，

骂骂咧咧地避开挡路的行人，车斗里的白菜叶子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这片喧嚣里，

唯有一人活得像尊泥塑。那人穿件洗得发白、打了三层补丁的旧军大衣，领口磨出了毛边，

露出里头泛黄的棉絮。头上扣着顶裂了道斜纹的毡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下巴上乱糟糟的胡茬，沾着些干硬的烟丝。他就蹲在街口最里头的白菜堆前，

背靠着斑驳的砖墙，手里捏着根旱烟杆，慢悠悠地抽着。烟锅里的火星明灭，

烟灰簌簌落在脚边的烂泥里，混着白菜叶的汁液，凝成黑褐色的泥块。

鲁镇人都叫他“白癫子”，连小孩儿都知道，街口那个穿大衣的癫子，专跟白菜过不去。

没人记得他的真名，只听说他是十年前从河北逃荒来的，原是种白菜的农户，

不知怎的就疯了。有老人说，他刚到鲁镇时还好好的，跟着菜农老张种了两年地，

后来在废品站捡着半本缺页的《农政全书》，翻来覆去读了百十来遍，就魔怔了，

总说自己是“神农转世，赛过诸葛”。白癫子的白菜堆，是鲁镇街口的一景。

他从不用菜筐装，而是把白菜一棵棵码在地上，摆成个歪歪扭扭的八卦阵，

每棵白菜的菜根上都系着一截红绳，红绳另一头拴着张黄纸，

纸上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天赐玉脂”四个大字，有些黄纸被风吹雨打，字迹模糊，

边角卷了边，像只破败的蝴蝶。有挑担的货郎路过，瞥见这阵仗，忍不住打趣：“白癫子，

你这白菜是供着的还是卖的？系着红绳，难不成是要嫁祸给哪家姑娘？

”白癫子慢悠悠抬起头，毡帽底下露出一双浑浊却透着股执拗的眼睛，他吐了个烟圈，

烟圈在暑气里飘了两圈就散了，随即冷笑一声：“你这凡夫俗子，懂什么？

此乃贾思勰《齐民要术》里的秘法，我这白菜，是吸了日月精华的玉脂仙菜，

非有缘人不可食！”旁边卖萝卜的老张凑过来，用脚尖踢了踢一棵叶子发蔫的白菜：“仙菜？

我看是虫吃鼠咬的烂菜！你看这叶子上的洞，怕不是仙虫啃的？”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有人喊：“白癫子，你这仙菜多少钱一斤？我买两棵回去，给我家的猪沾沾仙气！

”白癫子“啪”地一拍胸脯，军大衣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俗物！岂能按斤卖？一筐十块，

少一分都不卖！买不起的，就站远点，别污了我的仙菜阵！”众人笑得更欢了，

有个穿短打的后生起哄：“十块？你怎么不去抢？镇上最好的白菜，三斤才一块钱！

”白癫子不理会，重新低下头抽旱烟，嘴里念念有词：“尔等愚氓，肉眼凡胎，

不识真宝……”街口卖豆腐的王寡妇，是白癫子的老对头。

她的豆腐摊就在白癫子白菜堆隔壁，每天都要往他的白菜堆里泼几次脏水，

嘴里还骂骂咧咧：“白癫子，你个丧门星！占着地方不卖菜，挡着老娘做生意！

我看你这白菜，再过两天，烂成粪都没人要，只能喂猪！”王寡妇守寡三年，

靠着豆腐摊拉扯着一个五岁的儿子，性子泼辣，鲁镇人都不敢招惹她。可白癫子偏不恼，

每次被泼了脏水，他都慢悠悠地弯腰拾起被打湿的烂菜叶，蘸着泥在旁边的砖墙上画符，

画的符歪歪扭扭，像一堆乱爬的蚂蚁。画完了，他就双手合十，

闭着眼睛念叨：“此乃镇瘟符，猪见了都得磕头，妖魔鬼怪见了都得绕着走！你这泼妇，

不知好歹，早晚要遭报应！”王寡妇气得跳脚，拿起舀豆腐脑的铜勺就要打他，

被周围的人拦住了。众人哄笑散去，太阳渐渐西斜，鲁镇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街口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白癫子一个人蹲在白菜堆前。月光升起来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白菜堆上，给那些发黄的菜叶镀上一层银霜。

白癫子从怀里掏出那半本《农政全书》，借着月光翻看起来，书页已经泛黄发脆，

有些字都模糊了。他看得入神，

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词：“地力常新……用粪犹用药……”翻着翻着，他忽然站起身，

对着月亮拱手作揖，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虔诚：“天灵灵，地灵灵，

玉帝赐我白菜精；天有眼，地有灵，吃我白菜能高升……”夜风卷起地上的黄纸，

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鉴湖的水面上，像一叶小小的扁舟，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白癫子的声音，混着虫鸣和水流声，在鲁镇的夜里，显得格外荒诞。

第二章 虫灾与圣谕那年鲁镇遭了秋旱，从入秋开始，就没下过一场透雨。

鉴湖的水位降了大半，露出了河底的淤泥和鹅卵石，岸边的野草都枯黄了，卷着叶子打蔫。

镇上的庄稼地遭了殃，玉米秆长得比人还矮，穗子干瘪得像老太婆的脸；豆子地里光秃秃的，

没结几个豆荚；就连最耐旱的红薯，挖出来也是又小又硬，满是沙砾。白癫子的白菜地，

在鲁镇东头的河湾边，原本靠着鉴湖的水，还算滋润。可这场秋旱来得猛，

河湾里的水见底了，他的白菜地也没能幸免。更要命的是，地里闹起了虫灾，

黑压压的甲虫爬满了白菜叶，啃得叶子千疮百孔，只剩下光秃秃的菜梗。那天清晨，

白癫子扛着锄头去菜地，一进地就傻了眼。往日里绿油油的白菜地，如今一片狼藉，

甲虫在菜叶上蠕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小爪子在挠人心窝。换做别的农户，

早该哭天抢地，要么喷药，要么拔菜，可白癫子蹲在地头，盯着满地的甲虫看了半晌，

忽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嘴里喊着：“妙哉！妙哉！

此乃天赐良机！天助我也！”周围的农户见了，都觉得他疯得更厉害了。

隔壁菜地的老张叹了口气：“这白癫子，怕是真的魔怔了，菜都被虫啃光了，还笑呢！

”白癫子不管别人怎么说，当天夜里就忙活起来。他从家里翻出一只破碗，

杀了自家仅有的一只老母鸡，接了小半碗鸡血，又找了张黄纸，用手指蘸着鸡血，

歪歪扭扭地写了张告示。告示上写着：“奉天承运，神农下凡，今有鲁镇白氏，

获赐仙菜百亩。明日辰时，于东头河湾菜地，尽赠百姓，以试圣上仁政，共享天赐玉食。

凡领菜者，须心怀敬畏，方得仙缘。”写完告示，天还没亮，白癫子揣着告示，扛着梯子，

在鲁镇的大街小巷忙活起来。他把告示贴在镇口的老槐树上，贴在区政府的院墙上，

贴在菜市场的电线杆上，甚至贴在了王寡妇的豆腐摊旁边。每张告示都用石头压住，

生怕被风吹跑。天刚蒙蒙亮，鲁镇的早市就热闹起来。卖煎饼的赵老六，推着他的煎饼车，

刚到街口就瞥见了老槐树上的告示。赵老六年轻时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他凑过去，

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忽然扯着嗓子嚷起来：“大家伙儿快来看啊！白癫子要送白菜啦！

说是仙菜，免费送！”赵老六的嗓门洪亮，像敲锣一样，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买菜的、卖菜的、赶路的，都涌了过来，围着告示叽叽喳喳地议论。“真的假的？

白癫子的白菜，不是十块一筐吗？怎么突然免费送了？”“上面写着‘天赐玉食’，

还‘圣上仁政’，这白癫子是真疯了！”“管他疯没疯，免费的白菜，不拿白不拿！

反正家里快断粮了，秋旱闹的，粮食都不够吃！”“就是，东头河湾，我知道在哪儿，

咱们去看看！”人群像炸开了锅，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

整个鲁镇都知道了白癫子要送“仙菜”的消息。有人半信半疑，有人抱着凑热闹的心态，

还有人是真的缺粮，想趁机多拿点白菜。不大一会儿，通往东头河湾的小路上，就挤满了人，

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光着膀子的后生，还有背着书包的学生，

乌泱泱的一片，像赶庙会一样。白癫子早就在菜地里等着了，他找了块石头，敲着破铜锣，

“哐哐哐”的声响，在空旷的河湾里回荡。见人越来越多，他清了清嗓子，

提高了声音：“父老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白癫子身上。他穿着那件旧军大衣，毡帽戴得端端正正，手里拿着铜锣，

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今日，我白氏奉上天之命，将这百亩仙菜，尽数赠予大家！

”白癫子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这菜，是吸了日月精华的玉脂仙菜，吃了能消灾解难，

延年益寿！但，古语有云，‘先礼后食’，这是《礼记》所载的规矩，不可违背！

”有人急着问：“白癫子，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领菜？”白癫子敲了一下铜锣，

大声说：“要领仙菜，须得三跪九叩，谢天谢地谢青天！不拜者，无福消受，饿死活该！

”人群一下子炸了锅。“什么？还要磕头？这白癫子也太过分了！”“不就是一棵白菜吗？

还要下跪，我才不干呢！”“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啊？皇帝老子？”王寡妇挤在人群前头，

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红了，她第一个冲上去，揪住白癫子的袄领，使劲晃了晃：“白癫子，

你个丧心病狂的！昨日你还骂我晦气，今日倒要我给你磕头？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看你就是想趁机耍人！”白癫子梗着脖子，挣脱王寡妇的手，理了理被扯皱的军大衣，

冷笑一声：“尔等刁民！鼠目寸光！这仙菜岂是寻常白菜？磕头是为了让你们心怀敬畏，

感念上天的恩赐！不拜者，休想得菜！”“我看你就是疯了！”王寡妇还要往前冲，

被她五岁的儿子拉住了衣角，孩子怯生生地说：“娘，我饿，

我想吃白菜……”王寡妇看着儿子瘦得蜡黄的脸，眼圈一下子红了。秋旱以来，

家里的粮食早就不够吃了，每天只能喝稀粥，孩子都饿瘦了。她咬了咬牙，

狠狠瞪了白癫子一眼，最终还是退了回去。人群中，有人开始动摇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叹了口气：“磕头就磕头吧，只要能拿到白菜，让孩子吃饱饭，

磕几个头算什么？”说着，她走到白菜地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一个中年汉子也跪了下来：“我也磕！

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吃饭呢，别说是磕头，就是让我喊他爹都行！”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扑通扑通”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谢天恩！谢仙菜！

”也有人嘴里骂骂咧咧，却还是诚实地磕了头。王寡妇看着眼前的情景，犹豫了半天，

最终还是拉着儿子，走到地里，跪了下来。她的儿子学着她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小脑袋磕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白癫子站在一旁，

看着黑压压跪拜的人群，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神农转世”，

掌控着众人的命运。阳光刺眼，照在他的脸上，那笑容显得格外荒诞。

第三章 红头文件与官场现形记白癫子让百姓磕头领白菜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

很快就传到了鲁镇区政府。当时，李局长正瘫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刷着抖音。

他的办公室装修得颇为气派，真皮沙发，红木办公桌，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匾额，

与他的姿态格格不入。李局长约莫四十多岁，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皮球，脸上油光满面，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秘书小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凑到李局长耳边，

小心翼翼地说：“李局长，有个事向您汇报一下。鲁镇东头有个叫白癫子的，闹得有点凶，

让老百姓磕头领白菜，好多人都去了，场面挺大的，您看要不要派人去管管？实在不行，

就把他抓起来？”李局长慢悠悠地抬起头，摘下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揉了揉眼睛，

漫不经心地问：“白癫子？就是那个天天在街口摆白菜阵的疯子？”“对对对，就是他！

”小王点头如捣蒜，“现在全镇的人都在议论这事，有人说他是妖言惑众，

也有人真信他的话，说那白菜是仙菜。”李局长咂了咂嘴，重新戴上老花镜，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若有所思地说：“抓他作甚？一个疯子而已，

抓了反而落人口实。再说了，你没听说吗？好多老百姓都去领白菜了，说明他有点号召力啊，

算是个‘网红’了。”小王愣了一下，没明白李局长的意思：“局长，那这事就不管了？

万一闹大了，上面追问下来……”“管，怎么不管？”李局长笑了笑，从沙发上站起来，

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笔，“不过，不能硬管，得顺着来。你想想，秋旱闹得这么厉害，

老百姓缺粮，怨气大得很。这个白癫子，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发泄的由头，

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他顿了顿，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红头文件”四个大字，

然后一边写一边说：“你去拟个文件，就说‘为响应国家精准扶贫号召，体恤民情，

关爱百姓，责令白氏开仓济民，将其名下白菜地列为精准扶贫试点，免费向百姓发放白菜，

以彰显我鲁镇政府的仁政。如有违抗，以抗旨论处’。”小王瞪大了眼睛：“局长，

这……这合适吗？把一个疯子的白菜地列为精准扶贫试点，会不会让人笑话？”“笑话？

”李局长放下笔，拍了拍小王的肩膀，“你懂什么？这叫顺势而为！老百姓愿意信，

我们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百姓缺粮的问题，

又能落下个‘体恤民情’的好名声，还能借机搞个政绩，一举三得！至于那个白癫子，

他想当‘仙长’，就让他当，我们正好利用他，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小王恍然大悟，

连忙点头：“局长英明！我这就去拟文件！”“等等！”李局长叫住他，

“文件上要把调子定高一点，多写点‘天赐祥瑞’‘仁政爱民’之类的话，

再盖上区政府的大印，这样才显得正式。另外，再派八个人，穿制服的，去现场敲锣打鼓，

宣读文件，把场面搞大一点，让更多人知道，这是政府批准的！”“好嘞！

”小王兴冲冲地走了。没过多久，一份盖着鲁镇区政府鲜红大印的红头文件就拟好了。

李局长看了一眼，满意地签了字，让小王赶紧给白癫子送过去。白癫子正在菜地里忙活，

看着百姓们磕完头，领了白菜，脸上乐开了花。忽然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来抓他的，吓得差点把铜锣扔在地上。

“你就是白癫子？”其中一个穿制服的人问道。白癫子哆哆嗦嗦地点点头：“我……我是，

官爷，我没犯法啊，我就是给老百姓送白菜……”“谁说你犯法了？”那人笑了笑，

把红头文件递给他，“这是区政府的红头文件，李局长亲自批的，让你开仓济民，

你的白菜地被列为精准扶贫试点了！”白癫子接过文件，

看着上面鲜红的大印和密密麻麻的字，虽然很多字不认识，

但“区政府”“精准扶贫”“天赐祥瑞”这几个字他还是认得的。他捧着文件，

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激动得手都抖了，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这辈子，

还从没见过这么“高级”的东西，更别说上面还有官老爷的签字和大印。“官爷，

这……这是真的？”白癫子不敢相信地问。“当然是真的！”穿制服的人说，

“明天我们会派八个人来，敲锣打鼓宣读文件，你赶紧把场地收拾一下，搭个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