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南山问斩那天,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年过花甲的老人抬头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冷笑一声。
“斩——”
监斩司见时辰已到,便掷了斩令。
见状,围观的百姓惊呼一声,蒙住双眼。
鲜血如流水哗哗,染红了整个刑台,也染红了清朝所有文士的心。
“血?大人!你快看!”
小卒惊呼。
漫长的宁古塔流放途中,皑皑雪地里,一大片殷红的血水从戴舒楹的胸口溢出。
戴南山最后一个小孙女死了。
卧雪而眠,是她为自己选的最体面不过的死法了。
负责流放的钦差将女孩的尸体翻了过来,尖锐的石头早已刺穿了她痩薄的胸膛。
她刚刚有意栽倒地上的时候,众人只听得一声闷响,却无人上前理会。
曾经风光一时的戴家幼女戴舒楹,那个三岁便能吟诗作赋,十岁写下冠绝天下名曲《瑶光月》的江南才女,随着戴府的覆灭,一并埋葬在了流放途中,无人知她死前遭受过多么不堪的凌辱。
戴舒楹死的时候,年仅十三岁。
那本是她最具盛名的年纪,如果没有《南山集》一案,她会是今年皇子选秀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这世间,唯有人的思想最难掌控。于是便有了“文字狱”。
清时,文字狱大兴。
康熙五十二年,朝中有人举报戴南山早年所编撰的明史《南山集》暗藏逆反之心,朝廷闻风而动,揪着明史真伪将戴家举家落罪。此举震惊朝野文官,上位者借此震慑了那些站在汉族立场的士大夫,戴氏无疑是这场思想强权下的牺牲品。
三年一度的选秀如期而至。
热热闹闹的年府,此刻正在庆祝年二少爷自成都平乱凯旋。
药香萦绕的闺房中,脸色苍白的女孩在侍女的细心服侍下乖乖喝药。
“宛童,替我将铜镜取来。”
女孩气若游丝,说话间胸口有种被撕扯的疼痛感。
“是,小姐。”
被唤做宛童的女孩跟她一样大小的年纪。
铜镜里泛着暗黄的光泽,映照出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世间当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她刚醒过来的这段时间,听下人说,三个月前,自从知道家主将她的名字写在册上递给朝中内务府总管后,她就想方设法寻死觅活以此来对抗父亲的安排。
有一次她闹得厉害,不慎从城楼上跌落,摔伤了脑子和胸膛,昏迷了足足有三个月之久。
知道这些事后,她心中虽然暗觉荒唐,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了,她是戴舒楹。
她认为,这是上天给她再活一次的机会,让她的灵魂附在年家小女的身上。可怜那年家小女阿蛮,是真真切切地消失在世上了。
戴舒楹适应能力还算可以,带着那份沉痛的记忆,还能在众人面前装的毫无破绽。
“小姐醒了没?”
门外传来年霞翎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侍女韶荷欠了欠身,回复道:“回禀家主,小姐醒了。”
年霞翎脸上难掩喜色,敲了敲门。
“阿蛮,勿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你二哥回来了,快出来见见他。”
“是,父亲。”
屋里头传来闷闷的女声,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宛童,上次重伤,我摔伤了脑袋,府上很多人和事我记不太清了。待会儿能麻烦你替我辨认一下吗?”
“回小姐,宛童会的。”
一直守在门口的韶荷心中疑惑,这小姐怎么重伤一场后性情大变了?从前她可是从来不把下人当人看的,如今怎会对贴身丫鬟宛童如此客气?
宛童扶着她起身,慢慢移步出大门。
她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偌大的庭院里种了三株红梅,梅树高大粗壮,长势很好,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
这年阿蛮住的地方叫梅苑。
宛童见她目光游移,对她说,她素日里最爱这些红梅了。
倒是跟她的喜好相投。
戴舒楹心想。
一路跟在她们二人身后的韶荷,一直默默注意着戴舒楹身上的异样,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
“小姐,小心台阶。”
宛童细心提醒道。
戴舒楹白皙的手提起那绣着金线蝴蝶的绯色月华裙,小心翼翼地跨过长满青苔的台阶。
再抬头时,便撞进了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那人眼神淡淡的,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宛童小声说:“这是大少爷,小姐您的大哥,年昀若。”
“阿蛮见过大哥。”
她立马会意,微微行了个礼数。
年昀若立马转换了个表情,一副温和亲切的模样,拉起眼前的“妹妹”,问:“身体可有好些了?”
戴舒楹点点头,浅笑而复。
“已经恢复好了,阿蛮谢大哥关心。”
年昀若谦和点头,语气轻快,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回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别再惹父亲生气了。你二哥在大堂,快去看看他吧,都五年没见了,小时候你俩可最是亲厚了!”
“是,大哥。”
她笑容娇憨,透着几分小女子的稚气。
年昀若心中的疑雾更甚。阿蛮是年家唯一且最小的女儿,自小可是刁蛮任性惯了,从不把他这个庶出的哥哥放在眼里。
如今怎会变得如此知礼?
莫非是那天……摔坏了脑子?
年昀若心想。
从小妹身旁经过时,眼神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年诗砚身后跟着的宛童和韶荷。
韶荷立马羞怯地低下了头。
“宛童,带路吧。”
戴淑楹轻声说。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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