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山林间弥漫着一层薄雾，如同轻纱笼罩在这寂静的荒野。
无鸟叫，无蝉鸣。
整座山跟死一般沉寂。
山脚镇子房屋错落，在这夜色中匍匐。
镇中最气派的苏家大院灯火通明，大门上挂着两个人头大小白色灯笼，吊诡的是白色灯笼上贴着双喜字。
清冷的月光从雕花木窗斜斜切入，正厅中八盏铜脚博山炉中香火奔腾。
猩红绸缎随风飘起，翻涌如同血浪，在陈闲脸上抚动。
“唔——”“这是哪儿？”
陈闲忍着头疼，将覆在脸上的红绸缎拨开。
正厅中的场景落入他眼中。
黑陶底座的长明灯正熊熊燃烧着，松香味从伴随光亮一同蔓延。
三张人脸在狭小的光亮中显露。
“苏老爷，你放心将大小姐交给我，我保证在大婚之日将她送到陈家。”
陌生的嗓音传入耳中，让刚刚苏醒的陈闲再次一愣。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在江州民俗博物馆参观吗。
这是哪儿？
“麻烦石老司，小女生辰八字特殊，前面好几位过山郎都没有答应下来，不得以只能请石老司走一趟。”
陈闲目光随着声音移动，看向说话之人。
身形矮胖，双颊垂肉压出三道深纹，让本该和善心厚的面相多了几分市侩与算计。
陈闲眉头紧皱，这人头戴瓜皮帽，团花长衫，千层底布鞋。
跟民国初年地主一样的打扮。
在他旁边，有个年纪相仿的妇人，正在不停抹眼泪。
他刚才说的话，才是真让陈闲心中一惊。
陈闲，男，人类。
江州大学民俗学大三学生。
身为民俗学学生，对于过山郎这个称呼再熟悉不过。
这是在湘黔交界地区，人们对于赶尸人的别称。
起源于苗语中‘噶老’。
老司，过山郎，掌灯的，走脚师傅都是赶尸人的别称。
在地主穿戴之人忧心忡忡开口后，坐在他对面，最先开口那人，也就是石老司发出一声闷笑。
“呵，戊戌年七月半子时出生，加之又是送喜神，对于一般过山郎来说，确实有些麻烦。”
石老司面色发褐，眉心处有褪色的辰州符纹，身上麻布长袍前胸处，以辰沙混着尸泥绣着倒北斗七星图。
“但我嘛……去年辰州沉棺案，三具子母煞顶着雷暴天我都赶过。”
石老司下垂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苏老爷大可放心将小姐交给我。”
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剧烈头疼，后面的话陈闲没有听清。
周围的场景如同那远山一样，蒙上一层轻纱，看得见看不真切。
两人谈话声也是听得见，听不真切。
额头逐渐浮现出虚汗，片刻后，终于从那阵头疼中挣脱出来。
同时，一段多出来的记忆，进入到脑海中。
陈二娃，自小孤苦，无亲无故，幼时候被姓石的赶尸人收养，半个徒弟半个儿子。
今天来这宁明镇苏家，是受苏家老爷之托，送他大女儿去苗峒寨完成阴婚！
苏家大小姐苏晚，戊戌年七月半子时出生，也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戊戌年，陈闲心中算了一下。
1958/2018/2078？
再结合眼前这苏老爷的穿搭。
1898年？
这是……穿了！？？
这个疑问刚刚从脑海中浮现，石老司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刺入他耳中。
“二娃子，二娃子！”
“你个掉脑壳的，干活了，还在发呆。”
石老司己经和苏老爷交谈完，一个发出哐当脆响的袋子，被石老司收入怀中。
看着有些神游天外的陈闲，石老司厉声呵斥。
“上个月老鸦冲尸留下的伤口，前天刚好，现在又这么散漫！”
“等我百年后，你该怎么办啊！”
石老司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伸手拧住陈闲耳朵。
耳朵传来的疼痛，让陈闲赶紧收紧心神，如同肌肉记忆一般开始求饶。
“师父，师父，别拧了，疼……”待石老司松开耳朵后，陈闲抓起旁边过山袋，跟一只小猴子一样窜出门去。
走出大厅后，陈闲兀的止步。
原身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即便此时己经融合记忆。
但一些身体习惯还是改变不了。
比如这跑动的姿势，以及面对石老司会下意识躲避。
低头看去，苎（zhu）麻衣衫，腰间挂着长匣，里面装着药粉，右祍内缝制数个暗袋。
暗袋中分别装有镇尸符，引路符，破瘴符等物品。
左肩膀斜挂一枚铜锣，这是过山郎最重要的法器，铜胎中掺有苗银以及坟头土，锣槌裹以未剃发胎儿的脐带。
一身标准的赶尸人打扮。
跑动间，中裤裤脚晃起，小腿处有一道扭曲的疤痕。
或许是记忆还没完全融合，对于石老司口中老鸦冲尸带来的这道伤疤，陈闲没有任何记忆。
磕磕——石老司的脚步声响起，陈闲顾不得在端详自己的‘新手装备’。
按照记忆，顺着长廊前往苏晚的房间。
长廊中挂着和大门外一样，白底贴喜字的灯笼。
苏老爷也跟着出门，在院子中，站立着西个手拿唢呐的男人。
随着苏老爷一抬手，变调的《哭五更》唢呐声响起。
己经走到苏晚房门前的陈闲，被这唢呐声惊得一个激灵。
哭五更，以传统五更调为骨，又融入湘西丧哭腔以及川东的鬼喉颤音，向来是在冥婚时送出嫁时吹响。
伴随着诡异的唢呐声，陈闲推开苏晚的闺房门。
一阵冷风随着敞开的门扉吹入。
积满蜡泪的红烛台上，灯火随风摇曳。
雕花床罩着猩红苏绣蚊帐，风吹动烛火时，也将蚊帐吹起。
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妙曼身姿坐在床上。
苏家大小姐苏晚，也就是‘客户’。
在苏晚脚边，泛黄铜盆中纸钱正在燃烧。
风带起一张没有烧完的纸钱，打着璇儿落到陈闲脚背上。
“咦？”
陈闲蹲下身，捡起这张纸钱。
民俗成真，生死有命苗峒阴约成立生存半小时一行行猩红的字体映入陈闲眼中，未烧完的纸钱上，字符翻涌。
字符不仅在纸钱上，还首接进入到陈闲脑海中。
执俗者：陈闲阶位：游魂香火值：10/50阴债：无苗峒阴约：生存半小时，29:58……2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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