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徐星眠。
嗯就是星星睡着了,发不出光亮。
我老家在山沟沟里。
那里的路是黄土掺着碎石子,像条晒干的蛇皮蜿蜒在山脊上。
每到雨季,黄土吸饱了水就变成黏糊糊的泥浆,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脚踝。
村里三十多户人家守着东一块西一块的梯田过活,最大的地块还没学校操场大。
上学要走十五里路,晴天时黄土能灌满一鞋。
每次开学前我都得走两个小时的路,背着重的能压死我的书包,提着一个月内需要换洗的衣服。
下雨天就更难熬。
记得初三那年秋天,暴雨把山路冲出一道道沟壑。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塑料雨披根本挡不住横飞的雨丝。
快到学校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泥坑里,书包里的作业本全泡了汤。
"快看!
泥猴子来上课啦!
"班上的陈志强第一个发现我,他故意捏着鼻子往后躲,"徐星眠你是不是又去猪圈打滚了?
"教室里顿时炸开哄笑。
我低头看着往下滴泥水的裤腿,塑料凉鞋里露出的脚趾沾满泥巴,像十个丑陋的小土豆。
班主任李老师皱着眉头递来一沓旧报纸:"把地上擦干净。
"她顿了顿又说,"下次记得带备用衣服。
"可我知道爸妈是不会给我买更多衣服的,每次的新衣服都是姐姐偷偷买给我的,然后我姐被我妈狠狠的骂一顿,我妈买的那些衣服我根本不敢带来学校,穿来学校只会惹来更多笑话。
最难忘的是初三那年冬天。
寒流来得早,溪面结了一层薄冰。
我踩着石头过河时摔进冰水里,棉裤瞬间吸饱了冰水,沉得像绑了两块石头。
走到学校时裤腿己经冻硬了,一动就咔嚓作响。
后排的男生们起哄说我是"铁甲战士",女同学们捂着嘴偷笑。
那天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和别人不一样——带着湿冷的霉味,就像我永远晒不干的衣服。
后来那天我发烧了,烧到昏迷 把老师吓坏了,我哥带着我妈赶到学校的时候,我苍白的脸把我妈吓了一跳。
后来我醒了之后,每次上学我爸有空都会送我,或者找别人送我。
以前看电视,电视里的电视剧放城市学生穿的校服,那些宝蓝色的运动服在雪地里鲜艳得像朵花,而我低头看看自己露出棉絮的袖口,突然觉得山沟里的雪特别脏,像是永远洗不白的旧蚊帐。
你要问我你为啥没有校服?
问对了我初中三年就订了一次校服,洗的发白有些地方都烂了……"死丫头,磨蹭什么呢?
猪都饿得首叫唤了!
"母亲尖利的声音从灶房传来,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我赶紧把最后一把猪草扔进槽里,手背在围裙上擦了擦。
晚上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想起……高二那年,哥哥娶媳妇,彩礼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
"八万八,少一分免谈!
"嫂子的父亲当时叼着烟,手指把桌面敲得咚咚响,"我们家闺女可是高中毕业。
你家小子连初中都没念完!
"爹蹲在门槛上,旱烟抽了一袋又一袋。
母亲翻箱倒柜,把藏在米缸底下的红布包掏出来时,手都在抖。
"这可是留着养老......"她话音未落,爹就吼了起来:"养什么老,老子还没死呢!
还没残呢!
现在要紧的是给春雷娶媳妇!
"嫂子进门那天,我数着院子里的红绸子飘带。
嫂子穿着大红嫁衣,指甲染得鲜红,捏着瓜子边嗑边斜眼看我:"听说你成绩不错?
别做梦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考不好就趁早别读了!
"突然觉得日子像被抽走了筋骨,一下子空落落的。
到了高三,命运又狠狠踹了我们家一脚。
父亲在工地搬水泥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工头当天就把他送回来了。
"老徐啊,不是我不讲情面,你这身子骨......"工头往桌上放了五百块钱,像躲瘟神似的跑了。
"疼......哎哟......"父亲躺在床上,冷汗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我拧了热毛巾要给他擦背,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是要烫死我吗?
"自打生病以来,父亲就动不动破口大骂。
其实我也理解他,但凡谁遇到这样的事,谁也心情不好。
我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默默的去接了点凉水加进去,继续给他擦着背。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攥着录取通知书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整整一下午。
通知书上"师范大学"几个烫金大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回到家时,天己经擦黑了。
"死哪去了?
饭也不做,猪也不喂!
"母亲抄起扫帚就朝我劈头盖脸打来,竹条抽在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养你还不如养头猪!
猪养肥了还能卖钱!
"我把通知书折了又折,塞进书包最底层:"妈,我...我没考上......""什么?
"母亲手里的扫帚顿在半空,脸色突然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连...连专科线都没过......"我声音越来越小。
扫帚带着风声狠狠抽在我背上:"没用的东西!
白供你读书!
你哥当年......"每说一个字就落下一棍,"你哥当年初中毕业就知道挣钱养家!
你呢?
就会吃白饭!
"父亲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刚想要说话。
"你闭嘴!
"母亲转身把怒火喷向父亲,"都是你惯的!
非要让她读什么高中!
现在好了,钱打水漂了!
"她又转向我,手戳着我的头,一下一下的,"你还不如死了算了,白花我那么多钱!”
我想说我有录取通知书,想说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可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话到嘴边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妈别打了,我去打工挣钱。”
后来妈妈发现了我的通知书,通知书里还夹着邮费单子。
我妈劈头盖脸就骂我,说我骗她,花钱买通知书……我也不想解释了……后来本想着出去打工挣点钱,可嫂子偏偏在这时候怀孕了。
那天晚饭时,嫂子把化验单拍在桌上:"妈,我怀上了,得吃好的。
"她斜眼瞥我,"星眠也十八了,该为家里分担分担。
"母亲立刻接话:"就是!
你哥在外面挣钱不容易,你嫂子怀着身子需要人照顾。
"她突然拽住我的辫子,"听见没有?
别整天抱着那些破书做白日梦了!
"我疼得眼泪首打转:"妈,我可以白天干活晚上看书......""看什么看!
电费不要钱啊!
"母亲一巴掌扇在我后脑勺上,打得我眼前发黑,"再让我看见你看书,全给你烧了!
"父亲在里屋咳嗽,一声接一声,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夜里躺在咯吱作响的木床上,我摸着手臂上的好久散不开的淤青,望着从窗户钻进进来的月光。
隔壁传来嫂子跟母亲的说笑声,还有电视里综艺节目的喧闹。
我把脸埋进发霉的枕头里,眼泪把布料浸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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