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用三轮车的喇叭声撕破了陇南山区的晨雾。
耀文武单脚支着自行车停在村口小桥上，正往书包里塞母亲刚煮好的鸡蛋。
鸡蛋还烫手，隔着校服布料传来阵阵温热，那股淡淡的硫磺味让他想起去年在镇上澡堂闻到的温泉气息。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突然变得急促。
少年转头时，额前垂落的刘海被风掀起，露出尚未褪去稚气的眉眼。
三十米外，那辆满载化肥的三轮车正以不正常的角度倾斜，司机老赵拼命打着方向盘，车厢里白色编织袋像雪崩般倾泻而下。
时间在危机中突然变得粘稠。
耀文武清晰看见一颗化肥颗粒在空中翻转，阳光透过它的晶体结构折射出七彩光斑；听见三百米外自家庭院里，那只芦花鸡下蛋后"咯咯哒"的啼叫；甚至闻到司机身上飘来的劣质白酒味——这不该是清晨七点该有的气味。
自行车把手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少年感觉自己突然变轻了，仿佛有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视野天旋地转间，后脑勺重重磕在桥墩的青石上，那声脆响让他想起溪边敲开鹅卵石的动静。
温热的液体顺着耳廓流到颈窝，像一条不安分的小蛇。
耀文武试图眨眼，却发现右眼己被血糊住。
朦胧的视野里，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绛红色，几片碎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成旋涡状。
"第一万零一次。
"苍茫的声音在颅骨内回荡，像是从青铜编钟上震落的余韵。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奔涌而来：他跪在燧人氏时代的篝火前用骨刀刻划龟甲，血珠顺着指缝渗入纹路；身披铁甲立于长城雉堞，看着匈奴骑兵在狼烟中化作黑影；一袭青衫立于南宋临安的画舫，手中毛笔的墨汁滴落在《千里江山图》的赝品上...剧痛从额头正中炸开。
耀文武抽搐的手指摸到一块发烫的皮肤，那里正浮现出复杂的立体纹路——触感不像伤疤，倒像是血肉中嵌入了微型星图。
爬过来的司机突然发出见鬼般的惨叫，这个曾徒手打死野猪的汉子竟开始对着十三岁少年磕头，沾满化肥粉末的额头在砂石路上蹭出血痕。
黑暗吞噬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今生记忆如走马灯闪过：2008年龙抬头那天的啼哭，父亲用电工刀削的木陀螺，母亲在煤油灯下补袜子的剪影，还有上学期期末考时，前排女生悄悄递来的橡皮——上面用铅笔写着"加油"。
消毒水的气味将意识拽回现实。
耀文武睁开眼，首先注意到天花板上蜿蜒的褐色水渍构成巴蜀地图的形状。
阳光透过铁栅窗照在蓝白条纹被套上，无数尘埃在光柱中舞动，每一粒的运动轨迹都清晰可计算。
"文武！
"母亲浮肿的脸闯入视野，眼角还挂着泪花。
她身上纺织厂特有的棉絮味与来苏水混在一起，形成某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少年突然抬手，这个干脆的手势让两人同时愣住——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不该属于山村少年，食指侧的茧子更符合长期执毛笔的特征。
当小圆镜映出额头上淡去的金色纹路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撞开。
穿白大褂的医生举着CT片愣在原地，胶片上本该显示颅骨骨折的位置，此刻却有个微光的几何图案在胶片上清晰可见。
"我要回学校。
"耀文武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他翻身下床的动作牵动后脑缝合线，却没能让眉头皱一下。
母亲慌忙去扶时，发现儿子正凝视着自己长满老茧的手，目光深沉得像在审视某件出土文物。
校服口袋里，染血的数学课本自动翻到勾股定理页。
公元825年长安国子监的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总在宣纸边缘画骆驼的吐蕃学子，最后死在了安西都护府的战场上。
少年按住太阳穴，圣光印记第一次传来温暖的脉动，仿佛在回应这个崭新的时代。
窗外，一只乌鸦掠过卫生院锈蚀的铁门，喙里叼着的金属片在阳光下闪动——那分明是半枚战国时期的刀币，刃口还带着两千年前的血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