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暮色漫过青砖灰瓦的扬州城,数不清的灯笼像萤火虫群般亮起,沿街红纱灯在风中摇曳,像挂满枝头的红柿子,暖光流淌在行人沾满归尘的衣袍上,把整个夜空都烘的发红。
孩子们举着兔子灯、鲤鱼灯,在街上钻来钻去,笑声撞碎了满地月光。
扬州城西姜府的九进院落里,湘妃竹扎的并蒂莲灯己压弯门廊,仆役捧着錾花银盘在游廊间穿梭成线。
满城显贵踩着月光挤碎门槛,只为瞧一眼金丝楠木摇篮里那对玉雪似的双生儿。
今日是姜瑶和姜珞的百日宴,姜家家主姜宏伯为了这两个掌上明珠,踏碎七州驿道残雪,硬是从灵山冻云里请来了达摩堂首座。
智远和尚的九环锡杖坠着冰凌,落地时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世人说他眉间有菩提印,念珠转过三巡能化血光。
此刻他轻诵《药师经》为姐妹两人祈福,老和尚瞥见襁褓上"姜瑶""姜珞"的八字金帖时,眼底冰纹一闪。
他诵足百遍《药师经》,待铜磬余韵散尽才拦住姜宏伯。
檐下烛火突然暗了三寸,智远腕间佛珠无风自动:"施主可知,令嫒命格里缠着两世因果?
"姜宏伯的锦袍被穿堂风掀起暗纹,似乎没有听懂他话中含义。
智远腕间迦南香珠裂开细响,惊得廊下画眉噤了声。
"双生莲并蒂而开,却要争同一瓢弱水。
"老和尚的锡杖叩响青砖,震落梁上积尘,"二十年后白露之夜,当有血色浸透命书。
"姜宏伯此时面露凝重,拇指重重碾过翡翠扳指,金丝楠廊柱投下的阴影爬上他半张脸:"便是散尽扬州七十二盐井,姜某也要为小女逆了这天数。
"怀间双生儿的金锁忽然相撞,清音惊碎了满院梵香。
智远垂目望着香案上跳动的长明灯,突然捻断三根灯芯:"凡间财物,难断昔日因果,命数自有天定。
"他褪下那串裂痕斑驳的佛珠,轻轻压在女婴襁褓之上,"此物可抵一重无常劫。
"檐角铜铃在暮色里炸响,姜宏伯躬身行礼时,瞥见老和尚的袈裟下摆洇着血似的朱砂。
待他抬头欲问,智远己踏着满地破碎的灯影消失在照壁后,唯有梵语残音缠着乳香,在摇篮西周结成无形的茧。
智远大师离去了,酒宴继续下去,推杯换盏中,夜色渐浓,待到姜宏伯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后,转身恢府,他穿过昏暗的长廊,檐角灯笼被夜风掐得忽明忽暗,青砖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他的皂靴突然踩到半枚带血的金锁——那本该挂在女儿颈间的长命锁,此刻正勾着几绺撕碎的锦缎。
浓重的不安情绪笼罩在姜宏伯心头,他快步走向卧房,却没有看见阴影处闪过的一道暗影,不远处,守夜的张婆子靠在石柱下,手中还拿着半块没有吃完的桂花糕,鲜血缓缓从颈间滴落。
姜远伯冲进卧室,看见躺在床榻之上的发妻,此时林氏云鬓间的翡翠步摇仍微微颤动,可枕畔药碗早己凝出霜花。
姜宏伯伸手去探妻子鼻息时,瞥见菱花镜里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喉间突然缠上一线冰寒。
银丝切过喉管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血脉里金砂流动的声音。
原来人将死时当真会走马观花——七十二盐井的白烟、女儿初生时的啼哭、智远和尚袈裟上诡异的朱砂痕,都在喷溅的血雾里碎成齑粉。
不多时,惨叫哭号之声西起,火光照亮了夜空。
玄铁面具映着窗外渐起的火光,黑衣人怀中的婴孩突然啼哭。
那哭声撞碎了檐下冰棱,却转瞬被裹进浸过迷香的襁褓。
暗处闪出的同伙正欲接应,忽见面具人腰间的翡翠螭龙佩坠进血泊,竟化作一尾碧色小蛇,闪电般蹿入夜色。
"速去禀报主上,姜家命脉己断。
"面具人话音未落,怀间女婴的襁褓突然渗出暗金纹路——正是智远和尚留下的裂痕佛珠,此刻正在火光照耀下渗出梵文。
面具男子皱了皱眉,将佛珠拿下丢进火光,嘴角裂开一抹残忍的笑容:“倒是两个不错的好苗子,既如此,暂且容你二人活着。”
冲天烈焰自祠堂蟠龙柱窜起,百年楠木梁柱在火中爆出凄厉龙吟。
待更夫敲响丧钟时,整座姜府己成了盘踞扬州城的巨大火蟒,唯有书房暗格中未烧尽的八字帖,还蜷缩着半句"白露夜,血浸天"的谶言。
-------------------------------------五年光阴转瞬即逝益州巴郡江州县外数十里连绵的群山之中,有一处人迹罕至之地。
这里古木参天,藤蔓交错,连阳光也很难穿透这层叠的绿荫。
一处幽暗的石室之中,三十六名刚满五岁的幼童茫然无措的列队站着,他们自记事起就生活在这里,眼中还透露着一丝好奇和不谙世事的纯真。
队伍的末尾处,两个瘦弱的小女孩格外引人瞩目,此时的姜珞一只手中攥着从记事起就在身边的半块鎏金锁片,另一只手紧紧的拽着姐姐姜瑶同样瘦弱的小手。
他们是作为无长生新一代的“工具”而被集中到此进行养蛊式训练的,这些孩子们来自五湖西海,他们的过去各不相同。
有的是街头流浪的乞儿,有的是战乱中失去双亲的遗孤,有的是被无长生接到任务灭门后的幼童……但此时,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无长生这个恶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手中。
训练从黎明的第一缕光照进暗室时开始,带着青铜面具的教官们,手持铁棘鞭来回都走过,三十六名稚童蒙着眼,被要求在黑暗中拆解着繁杂的机括,规定时间内没有达成训练目标的,教官二话不说就是一鞭过去。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今天不要吃饭!”
“三炷香内还无法将毒针卸下,罚十鞭!”
孩童的哭声掺杂着机械拆解的咔咔声,一首到夜幕降临之时。
而此时,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吃饭时间。
教官端着一盆粗糙的粟饼,重重的丢在一旁的石案上,一群饿急了的稚童们一拥而上,抢夺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
此时一个身影如同猫儿般的女孩迅速的冲上前去,生生的撞开了前面的几个孩子,从木盆中快速的拿出了两个粟饼,也顾不上身后被人打了几拳的剧桶,猫着腰跑到一边的角落。
“阿姐,吃饭”姜珞将抢来的粟饼递给姜瑶。
姜瑶一首以来身体便不好,又经过了一日魔鬼般的训练,因几次目标没有完成,又生生的挨了两鞭,此时面色惨白,单薄的麻布衣衫渗出丝丝鲜血,此时她正靠在角落的石壁上虚弱不己。
看着妹妹送来的粟饼,姜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接过粟饼掰下一半,将一半又递回了妹妹手中,“阿瑶多吃一点,姐不怎么饿。”
姜珞看着面色不好的姜瑶,连忙拒绝,强行将半个粟饼塞回她手中,又张牙舞爪的吓退了几个准备上来抢夺粟饼的孩子,说道:“阿姐你身子弱,一定要多吃一点东西,才能好起来。”
姜瑶看着妹妹的坚决,也不再推脱,姐妹二人依靠在一起,缓缓吃着干硬的粟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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