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皖城一向如此，雨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了。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柏油路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将暑热蒸腾成朦胧的雾气。
李罔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按亮屏幕的一瞬间，小卖部里本就昏暗的灯光猛然闪烁几下，随即意料之中地熄灭，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惨白的手机屏幕。
忘记开护眼了。
她眼疾手快扒拉出设置栏，熟练调成护眼模式。
很好。
虽然说护眼模式的功效的确有待商榷，但对于手机使用时长高达一天八小时的大学生来说，好歹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小卖部的店主老奶奶正戴着老花镜捣鼓着蜡烛，雨越下越大，李罔闻低头看了看裤脚上被溅湿的痕迹，有些窘迫地往本就逼仄的小卖部里又缩了缩。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可是天色格外灰暗，大片大片的乌云压过来，雨下的淋漓，铺天盖地的水汽带着微热，泥土混杂着青草的潮湿气息让她不自觉地微微皱起鼻子。
雨似乎也是会挑时间的，总是错开体育课下，真是可恶，早知道出门就不应该偷懒不带伞。
她低头扣着手机，顺手在宿舍群里发了个哭泣猫猫头表情包，下一秒，手机却突然脱手，以完美的流线型飞了出去。
哦，是被撞飞的。
那一瞬间，李罔闻想起视频里总刷到的:什么是世界上最绝望的死法。
又想起那是她刚换过的屏，一时心也凉拔凉的。
闪电把天空撕了个口子，有些刺眼，轰隆隆的雷声里，她几乎是两眼喷火地看向罪魁祸首。
在刚刚燃起的烛光里，他整个人像一只从水里被捞起来的大型犬，站在那里几乎挡住了小半个门帘，投下的阴影能将李罔闻笼罩其中。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170身高在男人面前简首不够看，一下子气焰就灭了下去。
男人，准确来说是男大学生，他也愣在原地，黑色的发丝被雨水浸透，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滴在长长的睫毛上，他下意识甩了甩头，这个动作莫名让李罔闻想起小金毛犬掉身上水珠的样子。
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还是李罔闻先反应过来，蹲下去捡起手机，心疼地擦了一遍又一遍，还好，屏没坏。
“那个，对不起啊，”男生理亏得很，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你手机还好吗?”“你……”李罔闻恨不得躺下狠狠讹他一笔，但最后还是选择自己消化坏心情，“算了，下次你走路看着点。”
男生点点头，圆润的杏眼在烛光下呈现出琥珀色，像是夏日里透过梧桐叶缝隙投下的阳光，却带着点小心翼翼:“实在对不起啊。”
所以现在被迫在小卖部躲雨的倒霉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摸了摸自己身上还算干爽的衣服，李罔闻抿了抿唇，自己好像还算是幸运一点的。
男生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黑色的棉质T恤彻底被雨水泡透了，还往下滴着水，他犹豫着，最后还是选择了人工拧干。
他揪着衣角稍稍用力，水就顺着指缝哗啦落在地上，浅灰色的水泥地洇湿， 飞溅到本就湿哒哒的裤脚上。
懊丧地"啧"了一声，他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叉着拧，结果力道太大，衣服"滋啦"一声被扯歪了，露出半边格外白皙的锁骨。
……不仅是他僵住了，就连戴着老花镜地店主老奶奶都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最后操着浓重口音的皖城口音得出结论:“要不得要不得的嘞，恁帅小伙子咋个淋成落汤鸡了。”
李罔闻本来还强忍着，听见这话终于没憋住笑出了声。
刚好雷声戛然而止，除了滴答的雨声，闷热的小卖部里只回荡着她略显刺耳的笑声，后知后觉捂住嘴，但是好像己经来不及了。
男生抬起头，湿漉漉的刘海还滴着水，似乎对于她的幸灾乐祸感到不可置信。
电灯闪了几下，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一明一灭，有些刺眼。
最后终于电压稳定下来，小卖部重新亮起灰黄的灯光，老旧的电风扇也继续呻吟着转。
尴尬的氛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李罔闻完全不敢看他，只乱翻着手机里的软件，装出很忙很忙的样子。
好巧不巧，舍友苏州一个视频电话弹过来。
她颤颤巍巍接起，看见小框里的自己时才发现头发乱成鸟窝的，没比那男生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刚刚纯属是五十步笑百步……苏州看见她这副模样也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李罔闻一时哽住，屏幕里苏州冲她完美地翻了个白眼:“让你带伞你不带，这下好了吧！
行了行了，你在哪呢？
我现在过去接你。”
“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李罔闻可怜兮兮假装抹眼泪，“我就在学校南门的小卖部呢。”
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正好我请你吃黄焖鸡去。”
“在食堂还没吃够?吃成黄鼠狼了都!”又唠叨了几句，叮嘱她不要乱跑之后，苏州才挂了视频。
看着外面依旧不减的雨势，李罔闻想了想，也不知道苏州为什么会担心自己乱跑。
水珠顺着塑料门帘滴滴答答往下落，两人像是门神一样各自占据一边，把不大的店面堵的严严实实，一个老老实实低头刷手机，一个忙着拧干衣服的同时还得操心着自己的形象问题。
“滴——滴”恍若救赎的电动车喇叭声打破了沉默。
一个穿着亮黄色雨衣的身影从小电驴上跳下来，破开雨幕，风风火火地冲进小卖部。
"旺旺!"苏州一把掀开雨帽，甩了甩揉成一团的头发，"我来救你了!我可是特意翘了毛概课……"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看着缩在另一边拧衣服的男生。
“程至渝?”苏州瞪大眼睛，“你怎么也在这?”显然没有人想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认识的人，程至渝强挤出笑容:“好巧。”
随便寒暄了几句，苏州一边把雨衣递给站在一旁抠手指的李罔闻，一边嘟囔着:“让你出门不带伞，这下成倒霉蛋了吧。”
程至渝:“……”谢谢，有被内涵到。
苏州像是赶鸭子一样把还在磨蹭的李罔闻赶上车后座，潇洒地戴上头盔，冲有些局促的程至渝笑了笑:“我们先走了哈，你慢慢等!”隔着朦胧的雨幕，李罔闻看见他垂着眼一点点拧着衣服，活像受了气的小媳妇。
潮湿的感觉萦绕在指尖，雨水把裸露出来的皮肤打的生疼，却也为这个普通的夏日带来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像是冲破枷锁的一场冒险，在平淡的生活里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乖乖搂住苏州的腰，没有再去看小卖部里透出来的光，小车很快淹没在车流中。
程至渝甩了甩手上的水，刚准备拿出手机，就听见过于欢快的女声:“go go go！
出发啦!”他低下头，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屏幕上，晕开暖黄色的色调，倒映出眼底隐隐跃动的光。
他算是记住了，旺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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