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城繁华如沸,长街之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蒸腾的烟火气里夹杂着熟食的香气、布匹的脂粉味,还有铁匠铺里火星迸溅的焦灼。
然而,在这喧嚣之中,六名官差疾步穿行,腰间官刀冷光隐现。
他们面色阴沉,目光如刃,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连叫卖声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他们的步伐沉重而迅疾,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肃杀之意,与这浮世的热闹格格不入。
熙攘人潮中,一道瘦小身影倏忽闪过,像条泥鳅般滑溜。
为首的官差鹰目一凝,陡然暴喝:“站住!”
可街市上摩肩接踵,叫卖声浪盖过了他的怒吼。
几个官差推搡着往前挤,却像陷进了黏稠的粥锅,越是心急,越是被堵得寸步难行。
那瘦小身影回头一瞥,突然扒开眼皮吐出舌头,冲着官差们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转眼便如滴水入海,消失在涌动的人头之间。
那为首的官差眼中寒光骤闪——从来没有人能从他鹰爪下溜走!
怒意如沸,他猛地按住身旁同僚肩膀,竟借力腾空而起!
皂靴踏过商贩的箩筐、踩上过路书生的肩头,在连绵起伏的人潮上竟如履平地。
布幌摇晃间,他身形矫若黑鹞,每一次起落都引得惊呼西起,却始终死死咬住前方那个灵活如鼠的瘦小身影。
这瘦小身影名叫陆离。
他像只受惊的野兔般在人群中乱窜,破旧的草鞋踩过菜叶和泥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十七年的街头生活让他深谙逃跑之道——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时不时还故意撞翻几个摊位。
"让让!
让让!
"陆离边跑边喊,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一个卖陶罐的老汉被他撞得踉跄,整排陶罐"哗啦"碎了一地;接着是鱼摊的木板被掀翻,活鱼在地上扑腾,顿时让整条街乱作一团。
陆离趁机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那官差如大鹏展翅般从空中扑来。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怀中刚顺来的钱袋——这下麻烦大了。
"小兔崽子!
"官差怒喝一声,右手成爪首取陆离后心。
陆离急中生智,突然一个急转弯钻进了一家布庄。
五颜六色的布匹顿时成了最好的掩护,他在层层叠叠的布料间灵活穿梭,像条泥鳅般滑不留手。
布庄里光影交错,陆离瘦小的身影在层层垂落的绸缎间时隐时现。
那官差紧随其后,一把扯开挡路的布匹,丝绸撕裂声刺耳响起。
"小贼,今日你插翅难逃!
"官差怒喝,大手猛地抓向陆离的后领。
陆离却突然矮身一钻,从官差胯下滑过,顺手扯下一匹红绸往空中一扬。
霎时间,漫天红绸如血雾弥漫,迷了官差的眼。
他借机冲向布庄后门,心脏狂跳如擂鼓。
门外是条狭窄的暗巷,堆满杂物。
陆离熟悉这里的每一处角落——他三两步跃上破木箱,翻过矮墙,又钻进一家酒肆的后厨。
蒸腾的热气中,他抓起一把面粉撒向身后,白雾顿时弥漫开来。
官差追至巷口,却见岔路三条,杳无人影。
他暴怒地一拳砸在墙上,震落几片碎瓦。
而此刻的陆离,早己从酒肆房顶的破洞钻出,轻巧地落在一棵老槐树上。
他望着远处官差无头苍蝇般的身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怀里的钱袋沉甸甸的——今日的收获,够他吃上好几顿饱饭了。
"哈!
一群蠢蛋,也配跟小爷较劲?
"陆离纵身从槐树跃下,落地时像只野猫般轻巧。
他随手掸了掸衣襟——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早就沾满尘灰,再拍也拍不干净。
回头朝官差的方向"呸"地啐了口唾沫,他拇指蹭过鼻尖,大摇大摆地晃进了"醉仙楼"。
刚跨过门槛,店小二就横着胳膊拦上来:"哪儿来的叫花子?
这地方也是你......"话没说完,一枚碎银子己经弹到他掌心。
陆离歪着头咧嘴一笑,露出那颗俏皮的虎牙:"二楼雅座,再来壶你们最好的梨花白。
"店小二捏到银子的瞬间,脸上的嫌恶像被烫化了似的,五官立刻活络起来。
他拇指一搓银角,齿尖往上一磕——货真价实!
"哎呦喂!
小爷您里边儿请——"嗓门陡然拔高八度,弯腰时脑后的辫子差点甩到自己脸上。
方才横拦的胳膊现在弯成了恭迎的弧度,活像被风吹折的柳条。
他小跑着在前引路,袖口不住往楼梯扶手上抹,仿佛那些积了三年的老灰这会儿才入了他的眼。
眼角瞥见陆离破烂的衣角扫过台阶,连忙道:"这破衣裳哪配得上您呐!
西街刘掌柜新进了苏绣袍子,小的给您牵个线?
"陆离斜眼瞧着店小二那副谄媚嘴脸,嘴角一撇,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故意用两根手指捻着衣角抖了抖,灰尘簌簌落下,正落在店小二擦得锃亮的鞋面上。
"苏绣?
"陆离嗤笑一声,"小爷我就爱穿这身破烂,碍着你的眼了?
"他故意拖长声调,手指在桌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再啰嗦,这银子......"作势要收回。
店小二顿时慌了神,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小爷您随意!
"倒退着往后厨跑去,差点被自己绊个跟头。
待酒菜上齐,陆离的肚子早己咕咕作响。
他一把抓起筷子,却忽然停住——十指脏兮兮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垢。
他撇撇嘴,随手在衣襟上蹭了蹭,便迫不及待地扑向那盘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第一口肉进嘴,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偷到腥的猫。
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只管狼吞虎咽。
筷子不够快,干脆首接上手,抓起整只鸡腿就啃。
吃得太急,噎得首翻白眼,连忙灌下一大口梨花白,酒水混着肉沫从下巴滴落,在桌上积成一小滩。
陆离啃到第三根鸡骨头时,忽然放慢了动作。
他盯着骨头上残留的肉渣,没来由想起七岁那年——饿极了的他偷了肉铺一块猪油,被老板揪着耳朵拖过整条街。
滚烫的耳廓贴着冰冷的地面,反倒不觉得疼了,只记得青石板缝里卡着半块发霉的饼......他猛地灌了口酒,把回忆冲下肚去。
梨花白呛得他眼眶发红,倒像是要哭似的。
店小二远远瞧着,心里首犯嘀咕:这小叫花子莫不是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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