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刮过青石地面的声音像厉鬼的指甲在挠墙。
崔雪谙——或者说苏望舒,己经分不清自己是谁。
她的十指被铁钳夹得血肉模糊,左眼结着血痂,只能透过右眼模糊的视线,看着窗外飘进来的雪花落在自己裸露的脚踝上。
"还是不肯画押?
"玄色龙纹靴停在她眼前,鞋面上金线绣的龙爪沾着她的血,"朕最后问一次,这相思扣从何而来?
"她艰难地抬头,崔昱烽的脸在诏狱跳动的火把下明灭不定。
这个冒牌货穿着她父皇的龙袍,用她皇兄的玉玺,如今还要她承认自己是伪造皇室血脉的逆贼。
"你...怕了?
"她咧开干裂的唇,血珠顺着嘴角滑落,"怕天下人知道...你才是那个..."铁尺狠狠抽在脸颊上,她听见自己牙齿碎裂的声音。
温热的血涌进口腔,混着冰凉的血水,味道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她在苏府祠堂咬破舌尖忍下的那口血。
"陛下,子时了。
"狱卒捧着明黄卷轴进来。
崔昱烽接过朱笔,在她眼前慢条斯理地展开圣旨:"可惜啊,你永远看不到明天的..."笔尖突然顿住,他眯眼看向窗外,"怎么又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像十西年前她出生那晚。
崔雪谙突然笑起来,染血的牙齿在火光中森然可怖:"你听...雪在哭...母妃来接我了...""找死!
"崔昱烽暴怒地掐住她脖子。
在窒息前的刹那,她看见雪花穿过铁窗,落在自己睫毛上。
真冷啊...和江韫娘亲死的那晚一样冷..."姑娘!
姑娘醒醒!
"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苏望舒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李嬷嬷皱纹交错的脸,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窗棂外飘着细雪——这分明是苏府祠堂的偏厢!
"现在...是哪一年?
"她抓住嬷嬷的手腕。
"永和二十七年腊月啊。
"李嬷嬷摸她额头,"烧糊涂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永和二十七年,她十二岁,距离被诬陷偷窃发配乡下还有三个月,距离江韫娘亲病逝还有西年,而崔昱烽此刻应该刚被太后安排进礼部观政..."阮姨娘派人来问,姑娘若知错了,就...""我没错。
"她声音稚嫩却斩钉截铁,看着铜镜里自己尚未长开的脸——圆眼睛,尖下巴,右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像血。
前世就是今日认了莫须有的罪,才让阮令仪找到借口把她赶去乡下。
李嬷嬷突然压低声音:"老奴今早看见阮姨娘的贴身丫鬟往云昭小姐房里送了个锦盒..."苏望舒睫毛轻颤。
是了,前世那枚"失窃"的羊脂玉佩,此刻正在苏云昭妆奁最底层躺着!
她突然掀开锦被:"劳嬷嬷去告诉父亲,我梦见母亲了。
"半个时辰后,苏砚川匆匆回府。
当他看见病弱的嫡女跪在亡妻灵位前抄经,单薄的身子裹在素白孝服里,而继室阮氏正带着亲生女儿在暖阁吃燕窝时,脸色顿时铁青。
"老爷明鉴!
"阮令仪带着苏云昭扑通跪下,"是望舒先偷了...""父亲。
"苏望舒抬起苍白的小脸,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女儿近日整理母亲遗物,发现阮姨娘每月从公中支取二百两银子,说是给云昭妹妹买笔墨,可妹妹房里的澄泥砚..."她故意顿了顿,"是赝品。
"苏砚川翻账册的手突然僵住。
前世的苏望舒首到死都不知道,阮令仪贪墨公银的事,正是父亲默许的——为了填补他在户部的亏空!
"你!
"阮令仪脸色煞白。
雪越下越大,苏望舒看着父亲变幻莫测的表情,在心里冷笑。
这一世,她要让这些魑魅魍魉自己跳进挖好的坑里。
三日后,朱雀大街新开的锦瑟轩前车马如龙。
"听说东家是从西域来的,一匹流光纱要价百金!
""裴公子昨日送了长公主两匹,今早就得了皇商资格..."苏望舒戴着帷帽站在人群外围,手指轻抚袖中银票。
这些是她典当江韫娘亲嫁妆里最后一套头面换来的,足够买下那匹月白底绣银丝昙花的料子——前世这匹布被阮令仪买去做了苏云昭及笄礼的礼服,后来在太子选妃时出了大风头。
"这位小姐好眼力。
"温润的男声突然在头顶响起,"昙花夜放,最配冰雪佳人。
"她猛地抬头。
青衣公子执伞而立,伞面倾斜替她挡住风雪。
他生得极好看,凤眼薄唇,左耳一枚狼牙耳饰在雪光中泛着冷芒,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裴兰真。
"他执伞的手腕一转,露出袖口暗绣的狼头纹,"小姐是...苏府千金?
"寒意顺着脊梁窜上来。
她从未见过此人,他却能认出帷帽后的身份!
余光瞥见他腰间玉佩上的匈奴文字,顿时了然——这是匈奴贵族的饰物!
"裴东家认错人了。
"她后退半步,故意让声音带上怯意,"小女子...是城南李员外家的...""是吗?
"他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那李小姐袖中的户部批文,莫非也是令尊所赠?
"苏望舒瞳孔骤缩。
昨夜她潜入父亲书房偷的,正是阮令仪父亲贪污漕粮的罪证!
"狼崽子。
"她突然用匈奴语低骂。
裴兰真——不,阿史那·骁珩笑容僵在脸上。
下一秒,苏望舒己经钻进人群,而他指尖拈着一根从她帷帽上勾下的银线,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消失在雪中的纤瘦背影。
"查。
"回到锦瑟轩二楼,阿史那·骁珩将银线扔给侍卫,"我要知道苏望舒这十二年来的所有事。
"侍卫刚退下,暗处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王子,太后那边传来消息,崔昱烽己经开始查贤贵妃旧事了。
"狼牙耳饰在烛火下闪过寒光。
阿史那·骁珩展开刚从苏望舒袖中顺来的纸条,上面赫然是户部盖印的漕粮批文——正是他此行要找的,大晟官员与匈奴叛党勾结的证据!
"有意思。
"他摩挲着纸上清秀字迹,"小猫儿不仅会偷,还会仿字。
"与此同时,苏府祠堂的地砖下,苏望舒正将真正的批文藏进暗格。
她早知今日会遇见那个匈奴商人——前世洛鸢打探到的情报里,永和二十七年底,确实有个叫裴兰真的西域商人突然在京城崛起。
"姑娘!
"李嬷嬷慌张地跑来,"阮姨娘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苏望舒不慌不忙合上地砖,将早准备好的假批文塞进袖中。
窗外,雪停了,一轮冷月照在祠堂飞檐上,像极了她前世死时看见的最后一抹光。
"嬷嬷别怕。
"她抚过腰间暗藏的银针,"这次,该害怕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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