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完没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演武场青黑色的龙纹石砖上,碎裂成浑浊的水花,又被无数只脚粗暴地践踏,最终汇成一道道泥泞的溪流,漫过冰冷的地面。
这里是罗氏宗族,天武王朝北境威名赫赫的武道世家。
今日,正是族中三年一度的大比之日。
演武场西周,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回廊与看台,嘈杂的人声、兵刃的碰撞声、呼喝声、雨水声混在一起,蒸腾起一股灼热而压抑的气息。
族中长老高坐于主看台上,目光沉凝,带着审视与期待,扫视着下方一个个奋力搏杀的身影。
而在演武场中央,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泥泞。
罗峰仰面躺在冰冷的雨水中,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重新拼凑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试图洗去那份屈辱,却只带来更深的寒意。
他努力想撑起身子,视野却模糊一片,只有那个身影,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步步走近。
黑底金边的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正是他的堂兄,罗氏宗族年轻一代光芒万丈的领军人物——罗天歌。
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罗峰的脸上,冰冷刺骨。
罗天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俯视着他,如同俯视着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峰弟,”罗天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清晰地传入罗峰耳中,也传入周围所有屏息凝神的族人耳里,“你的路,到此为止了。”
他的脚抬起,重重地踏在罗峰的胸口。
“噗——!”
罗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沫混着雨水溅在罗天歌干净的靴面上。
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的胸腔踩塌,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所有的力气在这一脚下彻底溃散,他连挣扎的念头都被碾碎,只能像一滩烂泥般被钉在冰冷的泥水里。
“为…为什么……”罗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不明白,不明白一首对他关爱有加的堂兄,为何会在大比中对他痛下如此杀手,招招狠辣,不留余地。
罗天歌微微俯下身,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兄弟情谊,只有赤裸裸的野心和掠夺的欲望。
“为什么?”
他轻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罗峰能勉强听清,“因为你身上,有我通向无上巅峰的钥匙啊,我亲爱的弟弟。”
话音未落,罗天歌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一层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罡气,带着洞穿金铁的锐啸,猛地刺向罗峰的胸膛!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演武场的喧嚣。
罗峰的身体瞬间弓起,如同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剧烈的痉挛抽搐起来。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他体内疯狂搅动,撕扯着他的血肉,剜刮着他的骨髓!
他感觉有什么与自己性命相连、血肉交融的东西,正被一股冰冷霸道的力量,硬生生地从他身体的最深处剥离、抽走!
“嗤啦!”
皮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罗天歌的手猛地收回。
在他那只被暗金罡气包裹、沾满罗峰鲜血的手掌中,赫然多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流转着温润如玉的淡金色光华的骨!
骨头的形状奇异,表面天然铭刻着极其古老而玄奥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一种纯净、浩大、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最本源力量的波动。
即使被血污浸染,也丝毫无法掩盖其神圣的光辉。
至尊骨!
罗氏宗族千年传承中,只在古籍里记载过的无上天赋!
传说中拥有此骨者,天生近道,武道之途坦荡无阻,注定踏足武道绝巅!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声音——雨水声、呼喝声、兵器碰撞声、议论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以及无数道震惊到呆滞的目光,死死聚焦在罗天歌手中那块散发着神圣金辉的骨上。
“至尊骨…真的是至尊骨!”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天佑我罗氏!
天佑我罗氏啊!”
“罗天歌…他…他竟然觉醒了至尊骨?!
藏得如此之深!”
“罗峰…他居然有至尊骨?
难怪以前修炼那么快…可惜,怀璧其罪啊…”“天歌少爷…这才是真正的天骄!
我罗氏大兴有望!”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热议论和惊叹。
无数道目光瞬间从地上垂死的罗峰身上移开,带着无比的敬畏、狂热和谄媚,聚焦在手持至尊骨、如同神祇临凡般的罗天歌身上。
罗峰的存在,他承受的痛苦,他失去的至宝,在至尊骨耀世光芒的对比下,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呵…”罗天歌感受着掌心至尊骨传来的温润而磅礴的力量,感受着体内气血前所未有的活跃与欢呼,嘴角那抹冷酷的笑意终于完全绽放开来。
他看也没看地上气息奄奄的罗峰,缓缓举起手中的至尊骨,仿佛在向整个天地展示他新生的权柄。
淡金色的光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也照亮了周围无数狂热的面孔。
“峰弟,”他再次低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朗,却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你的骨,你的命,你的气运,我会替你好好走下去的。
放心去吧,家族会记住你的‘贡献’。”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嘲弄。
罗峰的意识在无边剧痛和彻骨冰寒中不断下沉,像一块被投入万丈深渊的石头。
罗天歌那冰冷的话语,族人们狂热的目光,像无数把淬毒的冰锥,反复扎刺着他残存的意识。
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却冲不破这具濒临崩溃的残躯。
不甘、绝望、愤怒……最终都化为了无边的黑暗,沉甸甸地压下来,要将他彻底拖入永恒的虚无。
‘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的路…到此为止?
’‘至尊骨…我的…被夺走…’‘罗天歌…贼…’意识弥留之际,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念头,却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带着无尽的血腥与怨毒:‘我不甘!
我要活着!
我要…夺回来!
我要…!
’就在这缕执念燃烧到极致,灵魂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嗡……”一种奇异的、源自他身体最深处、从未被感知过的悸动,猛地爆发开来!
那不是心脏的跳动,不是血液的奔流,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蛮荒的脉动!
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巨兽,在濒死的绝境中,被那滔天的恨意与不甘的执念,硬生生地惊醒!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混沌初开时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体内所有的伤痛壁垒,粗暴地席卷了他残破不堪的经脉、碎裂的骨骼、衰败的脏腑!
这股洪流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纯粹的“空”与“无”的意志。
剧痛!
比刚才被挖骨还要恐怖千百倍的剧痛!
罗峰的身体在泥水中疯狂地抽搐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不是来自外部的伤害,而是源自内部的、仿佛要将他的整个存在都彻底溶解、重塑的毁灭性剧痛!
他感觉自己的骨髓像是在被亿万根无形的针反复穿刺、搅拌,然后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抽走、吞噬、转化!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露出大片骇人的眼白。
皮肤表面,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紫色纹路骤然浮现,又迅速隐没,每一次浮现都伴随着肌肉诡异的蠕动和骨骼细微的脆响。
一股微弱却异常纯粹、带着原始毁灭气息的吸力,以他为中心悄然散开。
这变化极其诡异而迅速,加上罗峰本就倒在地上,被泥水和血污覆盖,又被周围狂热的人群彻底忽视,竟无一人察觉他体内正在发生的恐怖蜕变。
“……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
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罗峰模糊的听觉边缘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别脏了天歌少爷的手。”
说话的是罗天歌最忠实的拥趸之一,一个身材魁梧、面相凶狠的旁支子弟,名叫罗勇。
他得了罗天歌一个隐晦的眼神,狞笑着大步上前。
他手中握着一把精钢打造的锋利匕首,寒光在雨水中一闪,显然是想彻底了结罗峰这个“废物”的性命,向新晋的天骄表忠心。
“死吧!”
罗勇低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匕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辣无比地朝着罗峰的心口扎下!
匕首冰冷的锋芒刺破雨幕,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罗峰那双原本翻白、空洞的眼睛深处,一点极其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骤然亮起!
完全是身体濒死本能的反击!
那股在他体内肆虐、正在溶解他骨髓的冰冷洪流,似乎被外来的威胁彻底激怒!
一股比刚才强烈了数倍不止的恐怖吸力,猛地从罗峰残破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空”!
“嗤——”匕首精准地刺中了罗峰的心口位置。
然而,预想中利刃入肉的闷响并未出现。
罗勇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他感觉刺出的匕首,像是扎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粘稠冰冷的漩涡!
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吸扯之力,死死地“咬”住了匕首的尖端!
这股力量不仅吸住了匕首,更顺着匕首,疯狂地吞噬着他附着在匕首上的气血之力!
精钢打造的匕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刺入罗峰心口的尖端开始,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白、腐朽!
仿佛经历了千百年岁月的侵蚀!
这腐朽的迹象如同瘟疫般蔓延,眨眼间就侵蚀到了匕首的握柄!
“啊!
我的手!”
罗勇发出惊恐的惨叫。
他握着匕首的手掌,皮肤瞬间变得干枯、灰败,如同老树的树皮!
一股钻心刺骨的寒意和虚弱感,顺着匕首疯狂涌入他的手臂、肩膀,首冲五脏六腑!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气血,正在被那诡异的漩涡疯狂抽走!
“撒手!
快撒手!”
旁边有人惊恐地大叫。
罗勇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挣!
“咔嚓!”
腐朽的匕首应声而断!
留在罗峰“伤口”处的半截匕首尖端,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风化的沙雕,瞬间崩解、溃散,化作一撮毫无光泽的灰色粉末,混着雨水和血污,迅速消失在泥泞中。
而罗勇则惨叫着向后踉跄跌倒,握着断柄的手掌皮肤依旧干枯灰败,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死死盯着地上那团泥泞里的“怪物”。
这诡异的一幕,终于引起了附近几个族人的注意。
他们看着地上罗峰胸口那诡异消失的“伤口”,看着罗勇那干枯的手掌和断掉的匕首粉末,再看着罗峰那布满暗紫色诡异纹路、又在缓缓隐没的身体,一个个头皮发麻,寒气首冲头顶。
“妖…妖怪!”
“那是什么东西?!”
“邪术!
他用了邪术!”
惊恐的叫声瞬间打破了演武场一角的狂热氛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迅速蔓延开来。
周围的目光,终于有一部分从光芒万丈的罗天歌身上,惊疑不定地转向了泥泞中那个本该死去的身影。
罗峰的意识,在那股冰冷洪流吞噬掉匕首精华的瞬间,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体内发生的恐怖景象:断裂的肋骨边缘,那些狰狞的骨茬,正在贪婪地“吮吸”着从匕首中强行掠夺来的、极其微弱的金属精华!
灰白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能量流被粗暴地融入断裂的骨茬中,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粘合、修复着骨骼的裂痕!
虽然过程痛苦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栗,但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生机,正伴随着骨骼的强行粘合,从那冰冷的洪流中反馈出来,支撑着他不至于立刻死去。
吞噬…修复…生存…一个冰冷而原始的本能烙印,深深印入了他混乱的意识核心。
同时,他也“听”到了周围那带着恐惧的惊呼:“妖怪!”
“邪术!”
一股更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刚刚燃起一丝生机的意识。
不能暴露!
绝对不能暴露!
这股力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但更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一旦被家族高层察觉他体内这诡异的力量,等待他的绝不是怜悯,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搜魂、炼魂、被当成异端彻底抹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强忍着体内骨骼强行粘合带来的新一轮剧痛,猛地屏住了最后一口残存的气息。
身体彻底瘫软下去,所有的生命体征——呼吸、心跳、甚至那刚刚涌现的一丝微弱生机——都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收敛!
他整个人如同真正的死尸,彻底沉寂在冰冷的泥水血污之中,只有皮肤下偶尔一闪而逝、难以察觉的暗紫色纹路,证明着那吞噬一切的“脉”仍在冰冷地运转,缓慢地汲取着大地微弱的阴寒之气和血污中残留的稀薄能量,维系着那丝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怎么回事?!”
威严的喝问声传来。
一位负责维持秩序的内堂执事分开人群,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他先是看到了跌倒在地、捂着手臂、满脸惊恐的罗勇,然后目光落在了罗峰那毫无生气的“尸体”上,以及罗勇手中那半截腐朽的匕首断柄。
“执事大人!”
罗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地上的罗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是…是他!
罗峰!
他…他用了邪术!
他想杀我!
您看我的匕首!
还有我的手!”
执事的目光扫过罗勇干枯灰败的手掌,又看向地上那堆匕首腐朽的粉末,眼神猛地一凝,锐利如刀。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罗峰的情况。
手指探向罗峰的颈侧,触手一片冰凉,毫无脉动;又凑近口鼻,气息全无。
“死了。”
执事收回手,语气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罗勇和旁边几个惊魂未定的旁支子弟,最后冷冷地落在罗峰那毫无生气的身体上,“一个废物,死就死了。
至于你……”他盯着罗勇,“当众行凶,意图残害同族,虽未得逞,亦是大罪!
来人,把他拖下去,关进水牢,听候族规发落!”
“不!
执事大人!
冤枉!
是他!
是他先用了邪术!
他是妖怪!”
罗勇惊恐地大叫,拼命挣扎,却被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上前,粗暴地架起拖走,徒留凄厉的喊冤声在雨中回荡。
执事不再理会,只是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挥了挥手:“把这秽物也拖走,扔到后山乱葬岗去,别污了演武场的清净。”
两名护卫领命,面无表情地上前,如同拖拽一条真正的死狗,一人抓住罗峰的一条腿,粗暴地将他从冰冷的泥水中拖起,朝着演武场外、通往阴森后山的方向走去。
罗峰的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着,留下一条混杂着血水和泥泞的痕迹,又被密集的雨点迅速冲淡。
自始至终,主看台上的罗天歌,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被拖走的罗峰,眼神漠然,如同扫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手心那块温润如玉、散发着神圣金辉的至尊骨上。
这块骨,才是他通向无上巅峰的基石。
至于罗峰?
一个失去价值的废物,无论死活,都不值得他再浪费半分精力。
“天歌吾孙!”
大长老威严而激动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至尊骨现世,乃我罗氏大兴之兆!
今日起,家族所有资源向你倾斜!
望你勤修不辍,早日登临绝顶,光耀门楣!”
罗天歌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浮现出那完美无缺的、带着谦逊与自信的温雅笑容,朝着主看台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孙儿定不负家族厚望!”
演武场的气氛,在短暂的插曲后,再次被罗天歌和他手中的至尊骨点燃,比之前更加狂热。
罗峰被拖走的痕迹,在暴雨的冲刷下,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曾经的挣扎与痛苦,都从未在这片喧嚣的演武场上存在过。
只有那两个拖着“尸体”的护卫,沉默地行走在通往阴森后山的泥泞小道上。
冰冷的雨水不断浇打在罗峰的脸上、身上。
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摩擦地面的剧痛,都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呻吟和气息都锁在喉咙深处,任由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行。
意识在剧痛、冰冷和强行装死的巨大压力下,如同风暴中的小船,时而被抛上恨意的浪尖,时而被卷入吞噬的漩涡。
恨!
滔天的恨意!
罗天歌那冰冷俯视的眼神,夺骨时那深入骨髓的剧痛,族人们狂热欢呼的嘴脸,执事那厌恶冰冷的宣判……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灵魂!
这股恨意是支撑他残存意识不散的薪柴,是驱动那冰冷神脉强行修复他残躯的动力!
‘罗天歌…夺骨之恨…不共戴天!
’‘今日之辱…百倍偿还!
’‘我要活着…我一定要活着!
’冰冷的吞噬之力在体内无声运转,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贪婪地汲取着从地面传来的微弱阴寒之气,从伤口渗入的雨水,甚至从拖行摩擦中产生的极其微弱的动能和热量。
这些驳杂不堪、微弱至极的能量,被那神脉蛮横地卷入,粗暴地碾碎、提纯、转化,化作一丝丝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生机,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滋养着他濒临枯竭的身体,维系着那一点不灭的魂火。
这过程痛苦而缓慢,每一次能量的转化都伴随着仿佛骨髓被抽离的剧痛。
但罗峰的意识却在这痛苦与恨意的交织中,变得愈发冰冷、凝聚。
一个无比清晰、带着血腥气息的念头,如同种子般深深埋入他灵魂的土壤:‘吞噬…活下去…变强…’‘至尊骨…是我的…’‘罗天歌…还有那些…欠我的…’‘统统…吞噬掉!
’护卫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即使冰冷的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
乱葬岗到了。
这是一片位于罗氏宗族后山深处的洼地。
荒草丛生,怪石嶙峋,地面上随处可见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惨白骨殖和破烂的裹尸布。
几具刚被扔下不久的尸体散落在泥泞中,引来几只皮毛肮脏的食腐野狗,在远处警惕地徘徊,发出低沉的呜咽。
几只漆黑的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枯树枝头,血红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
“晦气!”
一个护卫啐了一口,满脸嫌恶,“就扔这儿吧!”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力,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将罗峰重重地抛向一处积着污水的浅坑。
“噗通!”
冰冷腥臭的泥水瞬间淹没了口鼻。
腐烂的淤泥和不知名的污物包裹上来,令人窒息。
罗峰的身体砸在泥水里,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他依旧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死尸。
两个护卫看也没看,仿佛摆脱了一个巨大的麻烦,转身就走,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雨幕和浓重的腐臭味中。
确认护卫走远,罗峰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起身。
冰冷、腥臭、腐朽的泥水包裹着他,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气息。
但这恶劣的环境,对他体内那条被唤醒的、名为“噬天”的神脉来说,却像是一头饥渴的饿兽,骤然发现了一片布满残羹冷炙的猎场!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烈的吞噬意念,如同苏醒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自他身体深处轰然爆发!
不再是仅仅吸收微弱的阴寒之气和摩擦热量。
这一次,吞噬的目标,是周围触手可及的一切“死亡”与“腐朽”!
离他最近的是几具刚被抛弃不久的尸体。
他们身上还残留着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余烬和未曾完全散尽的驳杂气血。
更远处,是掩埋在泥土中不知多少年月的枯骨,早己失去了生机,却沉淀着浓郁的阴煞死气。
脚下,是腐烂的淤泥,滋生的腐败菌群,以及无数微小生灵死亡后沉淀的污浊能量……“嘶嘶——”一种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弱声响,仿佛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开始在罗峰身体周围弥漫。
他身下的浑浊泥水,以他为中心,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缓慢旋转的漩涡!
泥水中蕴含的微弱腐殖能量、阴寒死气,被那漩涡强行抽取、剥离!
旁边一具尚算“新鲜”的尸体,裸露在破布外的手臂皮肤,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灰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
更远处,几根半掩在泥里的惨白枯骨,表面悄然浮现出细微的裂纹,一丝丝稀薄如烟的灰白死气被强行抽离出来,丝丝缕缕地没入罗峰的躯体。
野狗的低呜和乌鸦的叫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那些嗅觉敏锐的食腐者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令它们本能恐惧的危险气息,不安地后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处浅坑里被淤泥半掩的“尸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不敢再靠近一步。
罗峰的意识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盛宴”之中。
痛苦依旧存在,体内仿佛有无数张饥渴的小嘴在啃噬他的经脉,强行转化着这些涌入的、驳杂不纯的死亡能量。
阴寒、死寂、腐朽、污浊…种种负面气息冲击着他的精神,试图将他同化。
但他心中的那团恨火,却在冰冷能量的浇灌下,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恨火,是照亮这无边黑暗的唯一灯塔,是驾驭这吞噬巨兽的冰冷缰绳!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断裂的肋骨在那些掠夺来的枯骨死气的强行粘合下,正发出细微却坚韧的“咯咯”声,裂痕在加速弥合!
虽然过程粗暴,远不如自身愈合那般完美,但骨骼的强度,竟在那些枯骨精华的融入下,隐隐透出一丝超越从前的、冰冷的坚硬感!
被挖走至尊骨后留下的巨大空洞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在淤泥腐败能量的刺激和吞噬转化的生机滋养下,开始极其缓慢地蠕动、收拢。
那感觉如同无数细小的蛆虫在伤口里钻爬,又痛又痒,令人疯狂,却带来了生的希望。
力量!
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开始在他这具残破的躯壳中重新凝聚!
这不再是之前依靠天赋修炼得来的力量,而是通过最原始、最野蛮的掠夺和吞噬,从死亡与腐朽中榨取出来的力量!
冰冷、霸道、带着死亡的腥气!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清晰的认知,如同淬火的钢铁,在他饱受折磨的灵魂中成型:‘吞噬…掠夺…’‘死亡…亦可为食粮…’‘此道…孤绝…酷烈…’‘然…此乃我…唯一生路!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浑浊腥臭的泥水中,曲起了一根手指。
指尖触碰到的,是身下冰冷刺骨的淤泥,和一根不知属于何人的、半腐烂的断指。
噬天神脉的悸动,瞬间锁定了这缕“新鲜”的死亡气息。
“呼……”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血腥味的吐息,从他沾满污泥的口鼻间溢出,如同深渊中沉睡巨兽苏醒时的第一缕鼻息。
黑暗的乱葬岗深处,一双眼睛,在淤泥的覆盖下,悄然睁开。
瞳孔深处,不再是绝望的死灰,而是两点幽邃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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