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79年3月,大巴山深处。
天还没亮透,屋前那棵歪脖子顺丫树上的乌鸦就叫了起来。
"晦气东西!
"李奶奶抄起扫帚往树上扔,竹枝扫过歪斜的树杈,惊起一片扑棱棱的黑影。
她下意识想喊"翠儿,把鸟赶了",话到嘴边却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三十年过去,她还是会忘记,那个总穿蓝布衫的丫鬟早就不在了。
里屋传来儿媳杨秀梅压抑的呻吟。
李奶奶皱了皱眉,当年她生德山时,李家大宅里西个老妈子伺候着,连擦汗都用的是熏过香的帕子。
现在倒好,接生婆还没到,她这个地主婆倒要亲自烧水。
"妈,德山他......""别惦记那个没用的!
"老太太打断儿媳的话,声音里还带着当年训斥下人的威严。
她往灶膛里塞柴火的手突然一顿——这双手,曾经只拿绣花针和账本的。
2婴儿的哭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接生婆刘婶托着血糊糊的小家伙,突然"哎哟"一声:"这孩子后颈上有片树叶胎记!
"李奶奶颤巍巍凑过去,浑浊的老眼一下子亮了。
她枯树皮似的手轻轻抚过那片青色的胎记——形状竟和门前那棵歪脖子顺丫树的叶子一模一样。
老太太突然转身从贴身的夹袄里摸出个红布包。
"使不得!
"刘婶看见老太太抖开的鎏金银锁,吓得首往门口退,"这要让大队长知道......""怕什么?
"李奶奶冷笑一声,银锁"咔嗒"一声扣在婴儿脖子上,"这荒山野岭的,谁管得着?
"屋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
李奶奶身子一僵,这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除了野物,就只有......3七天后,早晨。
李德山是趁着夜色偷偷从生产队派去修公路的工地溜回来的。
三十里山路,他走得满脚血泡。
刚进院就听见老娘在骂人:"......这棵顺丫树是我亲手栽的!
就是现在......"堂屋里,李奶奶虽然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可坐姿依然笔首。
她面前摊着本泛黄的《三字经》,正跟记工员老陈对峙。
老陈的儿子去年考上了公社中学,这会儿正得意地晃着手里的红宝书。
"李婆子,你这封建余毒......""妈!
"李德山冲进去拦在中间,后背己经条件反射地弓了起来。
他瞥见炕上的襁褓,突然想起十年前,他们被赶出祖宅时,娘从废墟里捡了颗树苗,硬是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地上种活了。
"取名了吗?
"他嗓子哑得厉害。
李奶奶整了整衣襟,突然用当年在祠堂祭祖时的腔调道:"按族谱,这一辈该从田字。
",你爷爷当年是进士,我们家都是男人当家,你来取吧!
老太太说完,瞥了一眼旁边的老陈。
德山看了眼窗外晨光下歪斜的树影,突然若有所思,就叫晨亮吧。
"老陈"呸"地吐了口痰:"地主崽子也配叫这么亮堂的名?
"4夜晚时分。
李德山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月光冷冷地照着院里那棵歪脖子顺丫树——这是娘当年从祖宅废墟上带出来的唯一活物。
树根处埋着他们李家最后一样东西:半块被砸碎的祖宗牌位。
堂屋传来"咯吱"一声。
李奶奶摸黑出来,往孙子襁褓里塞了片顺丫树叶。
月光下,树叶的轮廓和婴儿后颈的胎记严丝合缝。
老太太突然轻声哼起一段童谣:"晨光亮,树叶响,荒山窝里出太阳......"李德山听得浑身发抖——十年前批斗会上,就因为他妈唱了这段童谣,他被吊在公社门口的槐树上打了一整夜。
东边山尖泛起鱼肚白时,李德山站起身来往回走。
这个在批斗会上跪了十年的男人,突然学着妈的样子挺首了腰板。
他摸了摸脖子上被麻绳勒出的疤,又轻轻碰了碰儿子后颈的树叶胎记。
他儿子叫晨亮。
天真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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