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溪边易容记“阿爹,你这假发套反了!
左边的辫子翘得能挂灯笼!”
灵泽叼着草根蹲在青石上,看徐如对着水面倒影折腾满头乱发。
徐如手一抖,灰白假发“啪嗒”一声掉进溪水里,顺流漂成一团可疑的浮草。
“还不是你非说今日要扮苗疆药婆!”
徐如一面咬牙切齿,一面伸手捞回湿漉漉的假发,“上回扮瞎眼道士,你往我茶里掺巴豆的事儿还没算账!”
“那叫仙人指路!”
灵泽的指尖凝起朱砂红光,往自己眉心一抹,圆脸霎时拉长成尖下巴,与一身粗麻衣裳倒是映衬,“您看我这孤寡相如何?
待会儿专给老光棍算命,保管连村口老铁匠藏床底的银镯子都骗来——啊!”
一阵冰凉渗进发缝留到背上,徐如甩来的水葫芦正中她后脑勺,响儿是脆生的,头是好头的,就是这女娃的惨叫声颇是吓人,把芦苇丛里打盹的野鸭都惊飞了。
辰时——市集风云录“瞧一瞧看一看了!
苗疆秘药专治秃头脚气,神童相面包算前世今生——”灵泽敲着倒扣的木碗满街晃荡,腰间挂的蟾蜍干撞在龟壳上也咚咚作响,当真有那神叨出。
特意画的媒婆痣随她蹦跳乱颤,活像只偷喝米酒的跳蚤。
卖鱼婆举着杀鱼刀冲过来:“你个装神弄鬼的小骗子!
我认不得你这脸我还认不得你这声儿?
上回你说我家二狗子能中秀才,给我十两银子搂了!
结果一回家他给老娘整个‘狗不叫,猫上吊’!
你这还神童呢,快把钱还给老娘!”
“大婶儿此言差矣呀!”
灵泽闪身躲到徐如背后,把一佝着背的银发老太拽的东倒西歪,险些露馅,“我说二狗哥今年‘文曲照命’那是千真万确呀,想是夜里翻了身给躲过去了!
这样,您回去夜里给二狗绑起来睡,明天再试,包灵的呀!
还有还有,”见卖鱼婆的刀稍微降下来些,灵泽扭头指向街角,“那书卷儿烤鱼可不兴多吃呀……”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那二狗子正呲着一口大牙蹲在墙根儿烤鱼,书卷加柴烧的噼啪响。
“我的《论语》手抄本!”
私塾先生当场晕厥。
巳时——医摊现行记“神医救命!
我家相公喝完符水就窜稀!”
绸缎庄的老板娘趴在徐如面前的桌子上嚎啕大哭,给徐如看得一愣,猛然想起来前两日兔崽子给自己用剩下那点巴豆粉,拍了拍老板娘正欲开口,灵泽从药箱底层掏出个瓷瓶儿:“夫人莫急,此乃天山雪蛤混合十年陈艾炼制,只需三钱配上……”她突然凑近嗅了嗅,“您今早吃的韭菜盒子配蒜泥吧?”
老板娘瞬间涨红脸:“关、关你啥事?”
“这对上了呀!”
灵泽啪的拍案,“韭菜属阳,蒜泥属火,偏巧我爹的符纸用朱砂写成属阴,这阴阳相冲可不就——”“小兔崽子!”
徐如抄起艾草团往灵泽头顶砸去,“砸你爹招牌!
那符纸是不是用家里那半截儿萝卜刻的假章?!”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卖糖画的趁机吆喝:“现画窜稀符!
买三送一!”
午时——卦摊现世报“唷!
神医呀,来算算,”胭脂铺的学徒神秘兮兮摸出铜钱,“咱东家小姐的肚兜儿是什么花样儿的?”
灵泽先是眯着眼掐指,不紧不慢地把铜钱扫到桌子底下的布袋子里,再抬一抬下巴往学徒身后指:“可是桃红绣金线,襟口还缀着……”学徒满脸疑惑地扭头,正对上东家小姐喷火的眼睛——她手里拎着的正是件桃红肚兜,刚从学徒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且慢!”
灵泽拦住要撞墙的学徒,“我观你眉间带煞,今日必有血光之灾,不如买张护身符……”“恁灵验我给你来一下试试呗!”
学徒正要夺路而逃,不想挂满铜钱的幡布突然缠住他双腿绊了一跤,学徒抄起卦幡便是狂奔,市集顿时上演“人肉风火轮”。
申时——茶寮奇谭“两位可知最近闹狐仙?
“茶博士擦着桌子压低嗓音,“北山坟地夜夜鬼火,今早猎户还捡到带血的银铃铛……”徐如端茶的手微微一滞。
灵泽啃着芝麻饼含糊道:“定是私奔的小情人装神弄鬼!
上回王家闺女不就是……”“叮铃——”檐角忽而传来细碎铃响,与灵泽腰间铜铃共振出诡异颤音。
茶博士突然首勾勾盯着她:“姑娘这铃铛……倒是像极了狐仙遗落的法器。”
徐如甩下茶钱拽起灵泽就走,身后茶博士的影子在夕阳下扭曲拉长,指尖隐约闪过鳞片般的青光。
戍时——归途惊魂“今日赚的够买二十斤卤牛肉!”
灵泽数着钱袋蹦跳在田埂上,突然被徐如捂住嘴拖进油菜花田。
六个黑衣人踏着暮色掠过树梢,腰间令牌刻着浴火朱雀。
领头人忽然驻足,抽动鼻子:“有朱砂味。”
灵泽屏息捏碎袖中药丸,馥郁的茉莉香瞬间盖过周身气息。
等脚步声远去,她才发现掌心的朱砂胎记泛着诡艳红光。
“回家把《三清谱》抄十遍,”徐如拍掉她发间草屑,“早说了易容时不许用真朱砂!”
“知道啦知道啦~”灵泽摸出偷藏的麦芽糖,掰半块塞进老头嘴里。
亥时——柴门秘事茅草屋里,灵泽对着陶罐捣药:“阿爹,茶寮那人指甲盖发青,像中过蛇蛊……”“啪!”
徐如突然打翻药篓,从她刚晒的草药里挑出根暗红草茎:“血枯藤?
你从哪采的?”
“西山断崖啊,就长在那种着三棵歪脖子枣树的地方……”徐如闻言脸色煞白,月光漏进窗棂,两只蛊虫在罐中疯狂撞击,溅起的药汁在墙上映出扭曲符文。
院外老槐树上,白日里的茶博士正撕下脸皮,露出遍布蛇鳞的真容……灵泽在冷汗中惊醒,窗外月色猩红如血,与梦中景象重叠——久远的的延朝皇宫,琉璃瓦上爬满青黑色蛊虫。
一对女婴被安放在摇篮中,突然一位宫女神色慌张,既是急切往摇篮赶来,还要压制住脚步声,将其中一个女婴裹进锦缎……而另一个啼哭的女婴被戴金甲的男人拎起,右肩半枚朱砂胎记浸在月光里,竟渗出丝丝黑血。
“阴煞……祭天!”
青铜面具闪过寒光。
“阿泽!”
徐如推门而入,掌心巫术凝成的萤火驱散血月残影。
他单衣上沾着泥渍,显然刚从后山匆匆赶回。
灵泽蜷缩在床角,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梦到让人抓去见官了。”
徐如沉默着将药碗搁在案头,褐色的汤药里浮着几粒蛊虫,触到空气便疯狂扭动,溅起的水珠在桌面蚀出焦痕。
“明日去采些苦艾。”
他转身时衣摆扫落半卷《三清谱》,泛黄的纸页间滑出一幅画像——画中女子与灵泽眉眼七分相似,额间却多一粒凤尾花钿。
“小神童!
我家菜园闹鬼了!”
灵泽正咬着葱油饼,旁边树梢顶的麻雀被惊飞了起来。
刘铁匠正举着把生锈的锄头堵在医摊前。
他脚边的竹篓里,几株鬼针草张牙舞爪地扭动,针尖竟渗出粘稠黑液。
“三天前还好好的,昨儿突然发疯似的追着鸡啄!”
刘铁匠抹了把汗,“您瞅这邪性的……”徐如拈起鬼针草嗅了嗅,眉头骤紧:“最近可有人送过花肥?”
“就东街新开的胭脂铺掌柜,说是什么西域秘制……”灵泽突然蹿到铁匠背后,指尖朱砂光一闪,猛地从他衣领捏出只碧眼蜘蛛:“哎呀呀,刘叔身上怎么有蛊引?”
铁匠吓得一蹦三尺高:“蛊、蛊引?!”
“西域花肥混了南疆尸油,专招这种嗜毒的小宝贝!”
灵泽晃着蜘蛛咧嘴一笑,“二十文钱,我教您配驱虫粉~”徐如咳嗽一声,将真正的解毒药塞进铁匠怀里:“免费。”
“徐大夫救命啊——”铁匠刚走没多久,凄厉的哭嚎又给麻雀惊飞了几只。
豆腐西施春杏扑倒在医摊前,半边脸肿如猪头,嘴角还挂着可疑的胭脂印。
灵泽憋笑憋出泪花:“春杏姐是掏蜂窝去啦?”
“是东街那个杀千刀的胭脂铺!”
春杏捶地哭诉,“非说我用了他们的芙蓉粉招桃花,结果涂完脸就……就引来群发情的公驴!”
徐如把脉的手抖了抖。
灵泽扒开春杏眼皮一瞧,突然揪住她耳坠:“姐姐这珊瑚珠子,泡过合欢散吧?”
春杏的哭声戛然而止。
“西域商人最爱用这玩意儿骗深闺怨妇,”灵泽转着耳坠嬉笑,“不过您放心,我爹有祖传的清心寡欲汤——啊哟!”
徐如的艾草团子再次精准命中她后脑勺。
傍晚的日头稍向西垂的时候,春杏的脸伤己经被徐如的药敷上恢复如初了,甚至比原先更细腻光滑。
春杏提起裙摆,付了一两银子便赔着笑娇羞地走开了。
正当徐如和灵泽打算收工回家的时候,一辆轿子横在了他们面前。
青布轿帘掀开时,腐臭味熏得灵泽倒退三步。
轿中老妪形如枯骨,十指却涂着鲜红蔻丹,腕间翡翠镯子水头极足,与破旧衣衫格格不入。
“老身愿以传家宝为酬,求神医救我孙儿。”
她颤巍巍递上枚玉扣,阴刻的浴火朱雀纹让徐如瞳孔骤缩。
灵泽却盯着老妪的鞋尖两眼放光:“京城云锦坊的绣鞋!
婆婆这花样是最新的双燕绕柳吧?”
老妪僵了瞬,哑声道:“小娘子好眼力……我孙儿就在京城西郊别院,三日内若不得救……”徐如突然按住灵泽接玉扣的手:“诊金二十文足矣。”
归家路上,灵泽把玉扣抛着玩:“阿爹怕有毒?
我用银针试过啦!”
“朱雀纹是反的。”
徐如攥紧缰绳,“浴火之鸟头朝西,乃死士殉主之兆——这老太婆是殉葬的活死人。”
暮色染红官道时,灵泽终于见到了那队华盖马车。
八匹雪驹拉着鎏金车驾,纱帘被风吹起的刹那,她看见窗边少女的侧脸——与自己易容前一模一样的杏眼樱唇,却透着不谙世事的娇憨。
那少女正捻着块芙蓉糕喂雀儿,腕间金铃随动作叮咚作响。
“阿爹快看!
那小姑娘……”灵泽兴奋转头,却见徐如面色惨白如纸。
车驾突然急停,少女掀帘探身,金线绣的护国大将军府徽记刺痛了灵泽的眼。
“哎呀,小兔子!”
少女提着裙裾跳下车,绣鞋沾了泥也不顾。
她蹲在道旁轻抚野兔的模样,比春杏的豆腐还软三分。
侍卫首领无奈摇头:“小姐,该赶路了。”
“知道啦。”
少女仰脸甜笑,发间步摇晃碎一地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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