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最后一道裹挟着圣光的剑芒，如同坠落的星辰，狠狠劈开了扭曲的、由无数粘稠触手和怨念构成的邪神躯壳。
巨大的、令人理智值狂掉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那团不可名状的暗影在极致的光明中扭曲、收缩，最终化作漫天飘落的黑色灰烬，混杂着雨后泥泞土地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烧焦鱿鱼的古怪味道。
“噗通。”
周磊，或者说，这个身体名为“卡尔”的穿越者勇者，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破碎的石板路上。
他手中的“圣剑”——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根烧火棍——哐当一声掉在旁边。
“呼……呼……妈的……总算……搞定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叶火辣辣地疼，感觉像是被风箱拉扯。
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魔力彻底枯竭，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一万只苍蝇在开演唱会。
为了干翻这个号称“千面之影”的次级邪神，他整整鏖战了三天三夜。
穿越过来一年了，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社畜，被硬生生操练成能挥剑放波的勇者，他容易吗他？
图啥？
不就图个拯救世界后的鲜花掌声，说不定还能有个公主投怀送抱……好吧，公主就算了，这世界的公主据说能徒手掐死一头牛。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吃上一顿热乎饭，再接受全镇居民劫后余生的热烈欢呼。
他甚至在心里提前模拟了一下待会儿的台词：“咳咳，诸位，邪恶己除，不必感谢，这都是我身为勇者应该做的！”
——语气要淡然，姿态要潇洒。
想到这里，周磊苍白疲惫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憧憬的微笑。
他勉强抬起头，望向城镇入口的方向。
战斗发生在城镇外的荒原，但邪神的触须几乎毁掉了大半个外围城墙。
现在，战斗结束，象征着不详的黑暗雾气散去，幸存下来的居民们，正互相搀扶着，从藏身处、从破损的房屋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惊恐和后怕，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场中唯一站着的——哦不，是跪着的——身影上。
来了来了！
欢呼要来了！
周磊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结果因为脱力，只是肩膀晃了晃，差点脸着地。
人群沉默着，慢慢向他汇聚过来。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一种诡异的、沉重的寂静。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恐惧，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让周磊心里逐渐发毛的东西。
终于，一个穿着稍体面些、肚子微凸，大概是镇长模样的中年男人，在几个镇卫兵的簇拥下，走到了最前面。
他看了看周围一片狼藉的战场，破碎的城墙，以及地上那些尚未完全消失的邪神黏液，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周磊身上。
周磊努力挤出一个和善（自认为）的笑容。
镇长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痛和……责备？
“勇者大人，”他开口了。
周磊精神一振，来了！
标准开场！
“您……您怎么才来啊！”
周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啥玩意儿？
才来？
老子跟这鬼东西打了三天三夜，从东边山头打到西边河沟，你们是选择性失明吗？
镇长似乎没看到周磊骤变的脸色，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挥舞着手臂，指向身后冒着黑烟的城镇，语气愈发激动，甚至带上了哭腔：“您看看！
您看看啊！
您要是能早来一天，不，哪怕早来几个时辰！
我们的粮食仓库就不会被那怪物的酸液腐蚀！
杰克逊大叔家的面包房也不会塌！
还有南街的畜栏……里面可是有十几头奶牛啊！
全都被那些触手给……给吸干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人群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瞬间炸开了锅。
“对啊！
我家的房子！
屋顶都被掀飞了！
这以后可怎么住人啊！”
一个胖大婶拍着大腿哭嚎。
“我攒了半年的银币，就藏在床底下，现在连床都不知道被掀到哪里去了！
全没了！
全没了啊！”
一个干瘦的男人捶胸顿足。
“还有我的莉莉！
我可怜的女儿，虽然没死，但是被那怪物的样子吓疯了！
勇者大人，您为什么不能来得更及时一点，在它靠近城镇前就拦住它呢！”
一个妇人抱着眼神呆滞的女孩，泪流满面地指责。
“我的腿……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断了……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家的店铺……我养的鸡……”七嘴八舌，怨声载道。
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怨气，并非指向那己被消灭的邪神，而是精准地投射到了刚刚拼尽性命、此刻连站都站不稳的勇者身上。
周磊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感觉像是被一盆混着冰碴子的冷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凉透了心扉。
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尖锐的指责声变得模糊而又清晰，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鼓膜，扎进他的脑子里。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虎口、满是血污和泥泞的双手。
为了释放最后那一道圣光斩，他几乎榨干了自己所有的潜力和生命能量，现在五脏六腑还在隐隐作痛。
他以为自己在守护什么。
他以为自己在拯救什么。
结果呢？
他换来的是什么？
是“你来晚了”。
是“你造成的损失”。
是“你为什么不做得更好”。
去他妈的鲜花！
去他妈的掌声！
去他妈的英雄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极致的讽刺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想放声大笑，又想嚎啕大哭。
一年前，他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鬼地方，被一个光球告知“你是被选中的勇者，拯救世界是你的使命”。
他吐槽，他抗拒，但最终还是接受了。
一年来，他风餐露宿，与魔物搏杀，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和力量，多少次九死一生，他都没后悔过。
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或许是一场奇遇，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
可现在……英雄？
救世主？
他只觉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颤音的低笑，从周磊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这笑声很轻，却像是有某种魔力，让周围嘈杂的指责声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周磊抬起头。
他脸上没有了疲惫，没有了茫然，甚至没有了愤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某种东西碎裂了，然后又重新凝聚，化作两点幽深燃烧的寒焰。
他慢慢地，用手撑着膝盖，摇晃着，却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
这个过程很慢，甚至有些狼狈，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搀扶，也没有任何人开口。
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根像是烧火棍的“圣剑”，随意地掂量了一下，然后……“咔嚓！”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那柄象征着“勇者”身份与使命的圣剑，狠狠折成了两段！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惊呆了，镇长张大了嘴巴，那个哭嚎的胖大婶也忘了拍大腿。
周磊随手将两截断剑像扔垃圾一样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两声。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一张张或惊愕、或恐惧、或依旧带着不满的脸。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微笑，那是一种彻底的、放弃了所有羁绊和期待的，纯粹到极致的——嘲弄。
“说完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你们的不满，你们的损失，你们的……无能狂怒？”
他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些词汇，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
“既然救世主做得让你们不满意……”他抬起手，用拇指随意地擦去嘴角因为魔力反噬溢出的一丝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那这个恶人，我来当。”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步。
方向，不是通往残破的城镇，而是那片刚刚经历了最终决战，此刻依旧残留着浓郁邪恶与死亡气息的——深渊裂谷。
那是刚才“千面之影”被消灭的核心区域，空间依旧不稳定，地面上布满了焦黑的裂缝，从中渗出令人不安的暗紫色能量。
“他……他要干什么？”
“疯了吗？
那里面的深渊气息会腐蚀一切的！”
“勇者大人！
您要去哪里？”
镇长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地喊道。
周磊像是没听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加快了几分。
他的背影在弥漫的硝烟和扭曲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决绝和孤独，却又带着一种挣脱了所有枷锁后的，疯狂与自由。
“等等！
勇者大人！
我们的损失……”那个干瘦的男人还不死心，试图追上去。
周磊猛地回头，那双燃烧着寒焰的眸子冷冷一瞥。
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中的冰冷和毁灭意味，让那男人瞬间如坠冰窟，脚步生生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周磊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被视为生命禁区的、弥漫着不祥紫黑色雾气的深渊裂谷，迅速被浓郁的黑暗所吞噬。
城镇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群面面相觑、终于开始感到一丝恐慌和不对劲的居民。
……踏入裂谷的瞬间，周磊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
外界的光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低语。
狂暴的负面能量如同针尖，试图刺破他的皮肤，侵蚀他的精神。
若是之前圣光充盈的时候，他自然不惧。
但现在他油尽灯枯，这些能量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来。
剧痛从身体和灵魂深处同时传来。
“呃……”他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
但就在这时，他体内那原本因为圣剑断裂而似乎消失的某种联系，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是与所谓“光明神”的联系，而是更深层次的，与他穿越者灵魂本源相关的某种东西！
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暗金色的光芒亮了起来。
它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包容一切的、近乎本源的庞大。
是了……在最终决战，他的圣光与邪神的黑暗核心对撞的刹那，除了毁灭，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极其精纯的黑暗本源，顺着圣光的轨迹，逆流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当时他没在意，以为是邪神的垂死反扑。
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反扑，而是……“传承”？
检测到适配灵魂……能量等级：极低……精神状态：高危（绝望/背离/觉醒）……符合最低继承标准……“千面之影”神格碎片（残缺）开始融合……一个毫无感情、仿佛机械般的信息流，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周磊先是一愣，随即，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深渊侵蚀之力，如同百川归海般，被那点暗金色的光芒疯狂吸纳！
不仅如此，周围空间中弥漫的、前任邪神逸散的庞大黑暗能量，也仿佛找到了主人，开始向他汇聚！
痛苦在迅速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充斥着毁灭与混乱知识的洪流，强行涌入他的意识。
邪神的神格！
他竟然在无意中，继承了被他干掉的那位邪神的部分权柄！
这他妈……是何等的讽刺！
“哈哈……哈哈哈……”周磊忍不住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死寂的深渊中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融合过程并不舒适，他的身体在崩溃与重塑的边缘徘徊，灵魂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
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那股从极致的失望和荒谬中滋生出的、近乎偏执的意志力硬扛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所有的痛苦和混乱潮水般退去。
周磊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瞳孔深处，一抹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他依旧疲惫，但那种油尽灯枯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周围黑暗环境融为一体的融洽感，以及灵魂深处，多出来的一颗缓缓旋转的、布满裂纹的暗金色多面晶体——残缺的邪神神格。
他心念微动。
嗡——以他为中心，一道无形的精神波纹扩散开来。
瞬间，他“看”到了裂谷的每一寸土地，感知到了其中残存的每一丝能量。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裂谷外，那些城镇居民依旧未曾散去的、充满了怨念和负面的情绪波动。
这些负面情绪，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不再是毒药，反而像是一种……可以汲取的、微不足道的能量来源？
但他对此毫无兴趣。
他抬起手，意念集中在那颗残缺的神格上。
“解析当前结构……重新定义核心功能……”他尝试着，像操作一台超级计算机一样，去理解和改造这个神格。
神格传来晦涩的反馈，大部分功能都己损坏，只剩下最基础的能量吸收与转化、低阶精神感应、信息记录与存储以及一个最为关键的、属于邪神看家本领的跨区域精神链接与低语。
当理解到最后一个功能时，周磊的眼睛猛地亮了！
精神链接？
低语？
这他妈不就是个现成的、覆盖范围未知的……服务器吗？！
一个疯狂、大胆、甚至让他自己都兴奋到战栗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所有的迷茫！
当救世主？
守护这些不知感恩的家伙？
不！
他要创造一个新世界！
一个由他来定义规则，由他来播撒“真理”的世界！
既然这个世界的旧秩序己经烂透了，那不如就由他，来当这个旧世界的掘墓人，新世界的奠基者！
至于用什么来奠基？
他脑子里现成的就有一套！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像个刚刚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但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他集中精神，开始以神格为服务器核心，构建第一个“广播频道”。
他没有选择蛊惑人心的邪恶低语，也没有选择装神弄鬼的神谕。
他模仿着穿越前世界里，那种带着滋滋电流声、充满年代感和力量的广播电台腔调，将自己的意念，通过神格的功能，向着裂谷之外，向着更广阔的无名区域，发送出了他的第一条“真理征召令”：滋……全体人员注意！
全体人员注意！
这里是‘深渊红色真理之声’广播电台，这里是‘深渊红色真理之声’广播电台！
现面向全位面，招募有志于改变世界、打破枷锁的同志！
我们承诺：工作时间自由，信仰要求宽松，主打一个思想解放！
我们提供：专业的理论指导（自带教材），清晰的斗争方向，以及一个……呃，暂时比较破旧，但潜力无限的根据地！
如果你受够了压迫，受够了不公，受够了被人当成蝼蚁……请在心里默念三遍‘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即可尝试与本台建立初步精神链接！
再广播一次……做完这一切，周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一块焦黑的岩石。
他感觉……爽爆了！
去他妈的勇者！
去他妈的拯救世界！
从今天起，他周磊，就是这个世界的新任邪神！
一个准备用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给这个愚昧世界一点小小“震撼”的乐子人邪神！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无比灿烂和期待的笑容。
“来吧，让我看看，这个腐朽的世界，第一个回应我的‘同志’，会是谁呢？”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投向了远方。
深渊之下，新的“邪神”，己然就位。
而他的武器，不再是圣剑，而是即将响彻整个世界的……真理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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