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

第一章 罪奴司的哑巴厨魔永巷最深处，

罪奴司的空气永远凝固着一股馊臭与血腥混合的死气。这里是皇城的下水道，

所有失了势的宫人、犯了事的嫔妃，最终的归宿不是死，就是在这里烂掉。而陈弃，

已经在这里烂了三年。三年前，他还是御膳房最年轻的总管，一手“玲珑百味”的绝技，

连最挑剔的太后都赞不绝口，御笔亲题“味惊天人”。而如今，他只是个哑巴，一个废人，

一个在罪奴司膳房里，用烂菜叶和臭肉熬制“猪食”的罪奴。“开饭了——！

”陈弃敲着豁口的铁盆，声音嘶哑难辨。他头发板结，

面容被灶火和苦难侵蚀得看不出原本的清俊，唯有一双手，尽管布满冻疮和老茧，

动作间却依然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与精准。罪奴们一拥而上，争抢着木桶里浑浊的粥汤。

没人多看他一眼。突然，司衙管事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捂着鼻子走了进来，

尖细的嗓音划破嘈杂：“都听好了！贵妃娘娘养的那只西域进贡的‘雪绒犬’病了，厌食！

御膳房那帮废物做的珍馐，它闻都不闻！娘娘下了旨，谁能做出让这畜生肯吃一口的东西，

赏银十两，调离这鬼地方！”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又沉寂下去。给狗做吃食？做不好，

怕是立刻就要变成“狗食”。管事太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的陈弃身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哟，这不是咱们以前的陈大总管吗？

您那手能惊动天人的厨艺，说不定能合了那畜生的胃口呢？哈哈哈！”哄笑声四起。

陈弃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比划了几个简陋的手势——意思是，

需要一些简单的材料。

管事太监纯粹是想看他这个“昔日天人”如何被一只狗践踏最后的脸面，竟爽快地答应了。

陈弃要的东西很快送来：一小碗糙米，一块无人要的、略带肥油的鸡皮，一小撮盐，

还有几片姜。在所有罪奴和太监嘲讽的注视下，陈弃生起了火。

他没有用御膳房那些花里胡哨的调料，只是将鸡皮在烧热的破锅上慢慢焙烤，

逼出清亮的油脂。然后下姜片煸香，倒入淘洗好的糙米，快速翻炒。米粒渐渐变得晶莹，

裹上一层油光，散发出质朴的焦香。最后，他加入清水，盖上锅盖，任由小火慢慢熬煮。

整个过程，沉默，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古怪的虔诚。仿佛他熬的不是一锅狗食，

而是某种神圣的祭品。周围的嗤笑声渐渐小了。因为那股香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山珍海味的馥郁，而是最原始、最霸道的粮食的焦香混合着动物脂肪的丰腴，

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个人的胃。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吞咽口水。粥成了。

陈弃盛出一小碗，米粥浓稠雪白，米粒开花，唯一的点缀是几丝金黄的姜丝和几点油星。

雪绒犬被抱了来，依旧蔫头耷脑。管事太监捏着鼻子，把碗放到它面前。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对任何食物都不屑一顾的畜生，鼻子突然耸动了几下，然后猛地挣脱了怀抱，

一头扎进碗里，呱唧呱唧地舔食起来，尾巴甚至欢快地摇动了两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狗，又看看那个衣衫褴褛的哑巴。

陈弃只是默默收拾着灶台，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然而，无人看见的角度，他低垂的眼眸里，

闪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光。第二章 冷宫里的“疯”娘娘陈弃并未得到赏银，更未被调离。

管事太监恼羞成怒，随便找了个借口罚他清洗全罪奴司的夜香桶。深夜，

陈弃在井边麻木地刷着木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塞给他一个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

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块酱肉。陈弃抬头，认出是看守冷宫的老太监，福伯。

福伯曾受过他一点恩惠，三年来，是唯一暗中接济他的人。福伯压低声音，

满是后怕：“你小子……今天太险了！那粥……那味道……以后万不可再显露了！

”陈弃比划着问为什么。

福伯眼神恐惧地看向冷宫方向：“那味道……把‘那一位’给惊动了！”“那一位”，

指的是冷宫里那位废后。据说她因丧子之痛而疯癫，被陛下厌弃，囚禁多年。陈弃沉默。

他早就察觉，冷宫的方向，偶尔会有一股极淡、极正的药香飘出，那绝非疯癫之人能布置的。

几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陈弃被两个黑影“请”进了冷宫。与外界的破败想象不同，

冷宫的正殿虽然陈旧，却异常干净整洁，甚至点着一种清心的冷香。屏风后，

坐着一个身着素旧宫装的女人。她面容苍白消瘦，眼神却清亮锐利如寒刃，哪有半分疯态？

“陈弃，”废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本宫闻到你那碗粥的味道了。

能让濒死的畜生焕发生机，这不是普通厨子的手段。”陈弃跪在地上，以额触地，无法言语。

废后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本宫知道你的事。味觉尽失，毒哑致残，

是现任御膳房总管，你那个好徒弟赵奎，和如今的李贵妃，联手做的局。

”陈弃的身体猛地一颤，三年来的屈辱和仇恨，在这一刻几乎要破体而出。废后蹲下身，

冰凉的指尖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她的眼睛：“本宫可以帮你。帮你报仇，

帮你拿回你失去的一切。”陈弃眼中露出疑惑和警惕。废后的嘴角，

勾起一抹与他做那碗粥时，同样冰冷而虔诚的笑意：“因为本宫，也需要你帮忙。

用你的手艺，帮本宫……毒杀皇帝。

”第三章 一碗弑君的粥陈弃成为了废后手中最致命的武器，代号——“厨魔”。他做的菜，

开始承载着各种隐秘的使命：送给某位摇摆不定将军府的“荷叶糕”，用食材相克之理，

让将军缠绵病榻，无法参与一次关键的站队。赏给贵妃党羽某官员的“冰镇酸梅汤”，

其中一味特殊的“香料”，会让他身上散发恶臭，在御前失仪，丢官罢职。每一次宫宴，

废后都能通过陈弃的菜，精准地向外界传递信息，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而皇帝，

因沉迷丹药，身体早已被掏空，脾胃虚弱，厌食至极。御膳房束手无策。时机到了。

在一次皇帝病情加重，滴水难进之时，废后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冲到大殿外，

哭喊着先皇和太子的名号，手里死死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护驾！”侍卫们如临大敌。

龙榻上的皇帝气若游丝，却被那股奇异的、质朴却勾人魂魄的香气吸引。他艰难地抬了抬手。

太医验过无毒。皇帝勉强喝下一口。那是陈弃用尽毕生心力熬的一碗最普通的鸡茸米粥。

米粒完全融化于汤，鸡茸细如云雾，只点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一口下肚，

皇帝只觉得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多年来第一次感到了“饿”的滋味。

他竟一口气将整碗粥喝完，大汗淋漓，沉沉睡去。醒来后，病情竟大为好转！皇帝狂喜，

召见献粥之人。废后跪在殿前，依旧疯言疯语，

：“是太子……是太子的味道……臣妾在梦里学的……”皇帝看着废后酷似已故太子的眉眼，

想起旧事，心生巨大愧疚。而陈弃，则安静地跪在废后身后。当皇帝问及粥的来历，

废后“疯癫”地指向他：“是……是厨子……罪的厨子……”皇帝的目光落在陈弃身上。

就在这时，现任御膳房总管赵奎，也就是陷害陈弃的徒弟，忍不住跳出来尖声道：“陛下！

此乃罪奴陈弃！他味觉尽失，是个哑巴！他做的粥必有古怪！

三年前他就是因滥用禁药被废的！”大殿之内，瞬间剑拔弩张。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跪在地上、卑微如尘的哑巴罪奴身上。陈弃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暴怒的赵奎，也没有看龙椅上的皇帝。他的目光，穿透大殿，

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被夺走一切、踩入泥泞的自己。然后，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事。他张开嘴，用一种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极度沙哑、扭曲，

却异常清晰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这粥的味道，您……还记得吗？

”大殿之内，时间仿佛凝固。“陛下……这粥的味道，您……还记得吗？

”陈弃那嘶哑、破碎，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谁能想到？

一个被判了哑刑、在罪奴司腐烂了三年的废人，竟然开口说话了！

皇帝原本虚弱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在下面的陈弃，

那碗粥带来的暖意尚未散去，此刻却化作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你……你不是哑了？！

”赵奎更是面无人色，指着陈弃，尖叫声几乎刺破殿瓦：“鬼！你是鬼！你明明喝了哑药！

御医断定你声带已毁！你怎么可能说话？！”陈弃缓缓抬起头，

脸上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讥诮。他没有看赵奎，只是望着皇帝，

用一种仿佛锈铁摩擦般的声音，慢慢说道：“托陛下的福……罪奴……在罪奴司，

与猪食、腐肉、毒虫为伴三年……许是以毒攻毒，竟……又能发出点声音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更显恐怖。他将三年来非人的折磨，轻描淡写地化作了解药，

这背后的惨烈，让在场一些尚有良知的宫人都不禁侧目。皇帝的眼神剧烈变幻，

他猛地看向脸色惨白的赵奎和李贵妃此刻她虽未在场，但其党羽皆在，三年前的旧案，

瞬间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一个能被毒哑的人，当初所谓“滥用禁药”的指控，

还那么可靠吗？“你刚才问朕，”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否记得这粥的味道？”“是。”陈弃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迎上天子之目，

那里面没有卑微，只有沉淀了千个日夜的痛楚和质问，“这粥里，只有米，清水，一点鸡茸，

几粒盐。是三年前，太子殿下……病重不思饮食时，您亲自到小厨房，

命罪奴为殿下熬制的第一口吃食。”轰——！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皇帝想起来了！那时，

他最心爱的太子染了时疫，水米不进，御膳房的山珍海味端进去又原样端出来。他心急如焚，

冲到小厨房，对着当时还是太子专属厨师的陈弃吼道：“做点他能吃下去的！最简单的！

只要他能吃下去！”陈弃就是用了这最普通的材料，熬了这样一碗看似清淡，

却凝聚了无比耐心的鸡茸米粥。太子殿下，就是在喝了这碗粥后，

终于有了起色……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太子的音容笑貌，那时的焦灼与后来的欣慰，

与眼前这碗救了自己一命的粥，完美地重叠在一起。而献上这碗粥的人，

正是被自己废黜、认定谋害太子的废后！而熬粥的人，是被自己下令毒哑、打入地狱的罪奴！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以及更深层的、对太子的愧疚，瞬间淹没了皇帝。

他身体一晃，几乎栽倒。“陛下！”左右慌忙扶住。赵奎见势不妙，

厉声道：“陛下休要听这罪奴胡言！他巧言令色，分明是与废后串通，用邪术妖言惑众！

这粥定然有问题！”“问题？”陈弃嘶哑地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赵总管，

你怕的不是粥有问题，你是怕陛下想起，当年太子殿下最后一段时日，是谁日夜不休，

亲手调制每一道膳食，直至殿下薨逝？你怕陛下想起，殿下走后，是谁第一个跳出来，

指认我滥用虎狼之药，才致使殿下病情反复？！”“你胡说！证据确凿！”赵奎彻底慌了。

“证据？”陈弃猛地扯开自己破烂的衣襟，露出胸膛，那上面竟有几道狰狞的旧疤，

“这三年来，我在罪奴司，遭遇‘意外’不下十次！投毒、暗杀、火烧……赵总管，

你就这么怕一个已经哑了、废了的罪奴，活在这世上吗？！”这当庭控诉，字字血泪！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赵奎，但逻辑链条已然清晰！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皇帝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指颤抖地指向赵奎：“给朕……给朕拿下这个狗奴才！彻查！彻查三年前太子病逝一案！

彻查御膳房！”禁军一拥而上，将瘫软如泥的赵奎拖了下去。皇帝再看陈弃，眼神无比复杂。

有愧疚，有惊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

他熬的粥能勾起最温暖的回忆，也能掀翻最黑暗的阴谋。“陈弃……”皇帝的声音疲惫不堪，

“你……救驾有功。朕，恢复你御厨身份，暂代御膳房总管一职。”他没有立刻为陈弃平反，

因为这牵扯太大，涉及贵妃，甚至可能涉及他自己当年的误判。他需要时间，

也需要用陈弃来制衡即将到来的风暴。陈弃重重磕头，额角触及冰冷的地面，

发出沉闷的响声。“罪奴……谢主隆恩。”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皇帝给他的，不是恩典，

是一把刀，让他去搅动浑水，去撕咬敌人。而他，甘之如饴。陈弃重回御膳房，

如同饿狼被放回了羊群。他不再是那个温润的青年厨神，他是从炼狱归来的“厨魔”。

他依旧“没有味觉”，但他对火候、刀工、食材的理解，已臻化境。更重要的是，

他带着废后的密令和一股燃烧的恨意。他不动声色地清理着赵奎的余党，用看似公正的手段，

将废后的人手安插进关键岗位。他做的菜，开始成为宫廷风向的晴雨表。

皇帝赏了哪位大臣一道陈弃做的“玲珑鱼脍”，

意味着这位大臣圣眷正浓；哪位嫔妃宫里被“怠慢”，送的菜品变得清淡寻常，

往往意味着她即将失宠。李贵妃一党对他恨之入骨，几次三番在饮食中做手脚陷害，

却总被陈弃轻易识破，反而折损了几名心腹。陈弃甚至“无意”间，

让皇帝发现贵妃偷偷服用求子的虎狼之药，引得龙颜大怒。这一日，边疆大捷，

皇帝决定大宴群臣，并要求陈弃献上一道能彰显天朝气象、前所未见的佳肴。所有人都知道，

这是对陈弃的终极考验，也是贵妃党羽最后的机会。他们必然会在宴会上发难。盛宴当晚，

太液池畔，灯火通明。当陈弃亲手捧着他的作品，缓缓走入大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一个盘子，而是一个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冰雕！冰雕成山河社稷图的模样，峰峦叠嶂，

江河奔流。而在“山河”之上，缕缕白气萦绕，散发着诱人的异香。“此菜何名？

”皇帝也被这奇景吸引。陈弃躬身，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陛下，

此菜名为——‘冰火淬龙鳞’。”话音未落，他拿起旁边备好的银壶，

将壶中滚烫的、用十几种鲜珍熬制的金汤，缓缓浇在冰雕之上！刺啦——！热汤与寒冰碰撞，

蒸腾起巨大的、带着极致香气的白雾，宛若云海翻腾！冰雕在热汤冲刷下，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露出藏在“山河”内部的真容——那竟是一片片薄如蝉翼、呈龙鳞状排列的鲜嫩鱼生！

冰镇保证了鱼生的极致鲜甜爽脆，热汤则瞬间将其烫至半熟，锁住汁水，激发异香。

冰与火的极端碰撞，视觉与味觉的双重震撼！“好！好一个‘冰火淬龙鳞’！

”皇帝龙颜大悦，群臣纷纷附和。然而，就在皇帝拿起金筷，准备品尝第一口时，

席间的贵妃一党，终于图穷匕见。一位御史突然站出来，大声道：“陛下！

臣要弹劾陈弃欺君罔上、包藏祸心！”全场瞬间安静。御史指着那盘“冰火淬龙鳞”，

厉声道：“臣查明，此菜所用之主料，并非御贡的‘金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