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你的试卷拿出来。
"父亲的筷子"啪"地拍在餐桌上，震得汤碗里的紫菜汤荡出一圈涟漪。
小满的手指在桌下绞紧了校服裙摆，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过去十三年里的每一个晚餐时间一样。
"磨蹭什么？
"父亲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数学考成这样还有脸吃饭？
"小满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那张85分的卷子，边缘己经被她捏得发皱。
父亲一把抢过去，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又是粗心！
又是计算错误！
"他用卷子指着小满的鼻子，"隔壁老王家女儿次次满分，你呢？
脑子里整天装的什么？
追星？
漫画？
"小满盯着餐桌上的红烧鱼，鱼眼睛白惨惨地翻着，像是在嘲笑她。
母亲在一旁安静地夹菜，筷子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有这个作文，"父亲抖着试卷，"《我的理想》，你写的什么狗屁？
当插画师？
那能挣几个钱？
""孩子有自己的兴趣..."母亲小声插了一句。
"就是你这种态度把她惯坏的！
"父亲突然调转枪口，"当年要不是你非要让她学什么美术班，现在能成这样？
"母亲立刻闭上了嘴，夹了块鱼肉放进父亲碗里。
小满看见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指甲上的红色甲油剥落了几块，像干涸的血迹。
"从今天开始，每天多做两套练习题。
"父亲把卷子甩到小满面前，"手机没收，周末美术班停掉。
"小满的眼前突然模糊了。
美术班是唯一让她感到快乐的地方，老师总说她的画"有灵气"。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哭？
你还有脸哭？
"父亲的声音像钝刀子割着她的耳膜，"这点压力都受不了，以后进社会怎么办？
我这是为你好！
"一滴泪砸在试卷上，把红色的"85"晕开成一片血色的湖泊。
小满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反了你了！
"父亲拍案而起，"给我坐下！
"但小满己经冲进了房间，重重关上门。
她把脸埋进枕头，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门外，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劝慰混在一起，像永远循环播放的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争吵声停了。
小满摸出藏在床垫下的手机，屏幕上是她和表妹小雨的合照——去年暑假在外婆家拍的。
照片里的小雨搂着她的脖子，两个人脸上都沾着面粉，背后是外婆家冒着炊烟的厨房。
小满的拇指轻轻抚过屏幕。
在外婆家的两周，是她记忆中最轻松的时光。
没有人盯着她的分数，没有人批评她的坐姿，外婆甚至会把她随手画的涂鸦贴在冰箱上。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像黑暗中的火柴，微弱但明亮。
第二天早餐时，小满破天荒地主动开口："爸，妈，我想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
"父亲正喝着豆浆，闻言皱起眉："又打什么主意？
""小雨刚转学到乡下，成绩跟不上。
"小满低着头，声音平静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她妈妈...就是我姑姑...说希望我能去陪读，辅导她功课。
"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小雨那孩子确实...""乡下教育质量那么差，你去不是耽误自己吗？
"父亲打断道。
小满捏紧了筷子："我可以每天视频上课，周末回来。
而且...王老师说我数学解题思路清晰，适合当小老师。
"这是她第一次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别人家孩子"的逻辑来说服他。
父亲的表情微妙地变化着，小满知道他在权衡——一边是女儿可能耽误学业的危险，一边是能在亲戚面前炫耀女儿优秀的机会。
"最多一个月。
"父亲最终松口，"期中考试前必须回来。
"小满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她没有告诉父亲，小雨其实成绩很好，上周还拿了班级第一。
三天后，小满拖着行李箱站在外婆家院门前。
初夏的阳光透过槐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几只母鸡在院子里悠闲地啄食。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雨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出来抱住她的腰。
"小满姐！
你真的来了！
"外婆跟在后面，围裙上沾着面粉，笑容挤满了眼角的皱纹："正好赶上吃蒿子粑粑。
"小满的喉咙突然发紧。
没有人问她考试成绩，没有人批评她的发型，甚至没人注意到她行李箱上贴的动漫贴纸己经翘边了。
晚饭时，外公往她碗里夹了个鸡腿："多吃点，城里孩子就是瘦。
"小雨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的趣事，外婆时不时插几句"后来呢"，外公则笑着摇头。
餐桌上的声音如此鲜活，不像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或是父亲单方面的训斥。
夜里，小满和小雨挤在一张床上。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小满姐，你爸爸是不是很凶？
"小雨突然问。
小满的身体僵住了："怎么这么问？
""你刚才听到勺子掉地上的声音时，缩了一下脖子。
"小雨翻过身，大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就像我们班的小黄狗，每次被人踢了之后听到脚步声都会发抖。
"小满的眼泪突然涌出来，热辣辣地划过太阳穴。
小雨伸出小手，笨拙地擦她的脸："不怕，在这里没人凶你。
外婆说小孩子犯错是应该的，不犯错怎么长大呢？
"第二天早上，小满被阳光和鸟叫声唤醒，而不是刺耳的闹铃和父亲的催促。
小雨己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晃着腿等她。
"快起来！
外婆蒸了鸡蛋羹，还加了虾米！
"早餐桌上，外婆端出一碗金黄的蛋羹，上面点缀着粉红的虾米和翠绿的葱花。
小满舀了一勺，舌尖立刻被鲜香包围。
父亲不允许早餐吃这么"没营养"的东西，他坚持认为只有全麦面包和牛奶才能提供足够的能量。
"小满，尝尝这个。
"外公推过来一碟腌萝卜，"自己家种的，脆着呢。
"小满咬了一口，酸甜爽脆的口感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小雨在旁边咯咯笑："小满姐，你好像猫咪吃到鱼的表情！
"去学校的路上，小雨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书包上的挂饰叮当作响。
小满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不像城里永远弥漫着汽车尾气。
"小满姐，你看！
"小雨突然指着田埂，"是青蛙！
"一只碧绿的小青蛙从她们脚边跳过，小雨追了过去，校服裙摆像蝴蝶翅膀一样翻飞。
小满想起父亲的话——"多大了还蹦蹦跳跳，没个女孩子样"。
放学时下起太阳雨，孩子们尖叫着在雨中奔跑。
小雨拉着小满的手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小满突然也想尖叫。
她们跑过田野，跑过小溪，跑过开满野花的小路，一首跑到外婆家的屋檐下，两个人湿漉漉地笑作一团。
晚饭后，外婆拿出针线筐："小满，你裙子上的扣子快掉了，外婆给你缝缝。
"小满低头，这才发现第二颗扣子确实松了。
在家里，这种情况只会换来父亲的责骂——"连自己衣服都收拾不好，将来怎么独立生活"。
外婆的针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小满看着老人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突然问道："外婆，我爸爸小时候...你也这么凶他吗？
"外婆的手停顿了一下："你爸啊，从小就要强。
你爷爷走得早，我忙着干活，没怎么管他。
"她叹了口气，"他现在对你严格，大概是怕你走弯路。
"小满盯着自己的手指，想起父亲书架上那些成功学书籍，每本都画满了重点线。
"但是啊，"外婆咬断线头，"小树长得太急容易歪。
小孩子嘛，开心最重要。
"那晚，小满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飞过钢筋水泥的城市，落在外婆家的柿子树上。
树下，小雨正举着一把米，仰着脸等她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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