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夏,临江的蝉鸣像把烧红的铁锯,割裂了清晨六点的寂静。
陈建国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粗布枕巾上还带着昨夜雨水渗进屋檐的霉味。
他的手不受控地颤抖,摸到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这是国营临江纺织厂的制服,左胸口袋上的[陈建国]布条还带着浆洗的硬挺感。
[建国,该去厂里了!
]隔壁传来母亲的喊声,带着熟悉的临江方言颤音。
陈建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前世的今天,他在车间发现了厂长周德海私吞布料的账本,当晚就被人设计成盗窃犯,锒铛入狱。
十年牢狱,妻子带着女儿改嫁,父亲在批斗中含恨而死..."叮铃——"楼下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陈建国扒着木窗往下看,穿碎花衬衫的周慧正踮脚锁车。
那是他前世的妻子,此刻还不知道未来会被逼着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不能再重蹈覆辙。
"]陈建国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记得周德海勾结工商局王有财,用"投机倒把"的罪名打压异己。
而三个月后的今天,就是王有财带人查封夜市摊位,彻底断了他翻身的机会。
换好衣服下楼时,陈建国在镜中瞥见自己年轻了十岁的面容。
眼下最要紧的,是抢在周德海之前拿到走私证据。
纺织厂仓库的三号货柜,藏着二十匹从香港运来的涤纶布,那是周德海用来制作高价成衣的赃物。
路过国营供销社,陈建国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玻璃柜台里摆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售价128元。
这个数字他刻骨铭心——前世出狱后,女儿最爱听的就是收音机里的[甜蜜蜜],可那时他连一台二手的都买不起。
"同志,这收音机能不能留一台?
"陈建国掏出皱巴巴的工资条,这个月的工资才36块,还差得远。
营业员白了他一眼:"留货要交定金,下月才到货。
"陈建国咬咬牙,转身往纺织厂跑。
前世他太老实,总想靠技术吃饭,却忘了在这暗流涌动的八十年代,善良和规矩换不来生存。
这一世,他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仅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还要让那些害他家破人亡的人,血债血偿。
纺织厂仓库的霉味混着布料的浆糊气息扑面而来,陈建国猫着腰躲在成垛的粗麻布袋后。
远处传来两个门卫的闲聊声,他攥紧铁丝,目光死死盯着三号货柜——前世被栽赃时,他曾在这里发现沾着海水的木箱。
铁丝插进生锈的锁孔,金属摩擦声让他脊背发凉。
[咔嗒]一声,柜门应声而开,潮湿的霉味裹挟着浓烈的柴油味首冲鼻腔。
借着天窗漏下的光斑,陈建国看清箱内整齐码放的蓝色塑料布包裹,拆开一角,银灰色的涤纶布泛着冷光——正是周德海半年后用来制作高价衬衫的原料。
突然,走廊传来皮鞋敲击水泥地的声响。
陈建国心脏骤停,慌忙将布料塞回,反手锁上柜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瞥见墙角堆叠的化肥袋,整个人蜷缩进去,屏住呼吸。
["这批货藏得够深啊。
"]是周德海的声音,带着临江人特有的卷舌音,"王科长那边打点妥当了?
"["放心,他侄子的裁缝铺就等着这批布开张呢。
"]另一个沙哑的男声让陈建国浑身血液凝固——是仓库管理员老吴,前世正是此人伪造了他的指纹。
皮鞋声渐渐远去,陈建国摸出随身带着的牛皮纸,撕下一角,借着门缝透进的光,快速记下货柜编号和布料特征。
刚要起身,口袋里的铁丝突然滑落,在寂静的仓库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谁?!
"]老吴的怒吼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陈建国抓起布料样本夺门而逃,身后传来桌椅翻倒的巨响。
他冲过晾晒坯布的空场,听见门卫室的警铃刺耳地炸开。
拐过筒子楼时,陈建国猛地撞上一个纤细的身影。
碎花衬衫沾着缝纫机的机油味,周慧捧着一摞布料踉跄后退,绣着并蒂莲的手帕飘落在地。
"慧慧,你听我说......"陈建国抓住她的手腕,却在触及那道熟悉的疤痕时愣住——那是前世为他挡下混混酒瓶留下的伤口。
周慧惊恐地抽回手,布料散落一地,她后退几步,眼里满是戒备:"陈建国,你别乱来!
"追捕声越来越近,陈建国弯腰捡起手帕塞进她掌心,低声说:"明天中午,工人文化宫后巷,带着这个。
"不等她回答,转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闷热的夏夜,临江夜市蒸腾着煤球炉的烟火气。
陈建国将三块印着喇叭花图案的的确良布料挂在竹竿上,摊位前很快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女工。
[小陈,这花色真俊!
]王婶踮着脚摸布料,"给俺闺女做条裙子得多少钱?
"["五块钱一尺,王婶您要的话算西块五。
"]陈建国笑着晾布,余光却警惕地盯着巷口。
重生这半个月,他白天在厂里收集证据,晚上就在夜市卖布料,靠着前世记忆选的爆款花色,生意好得让同行眼红。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
三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拨开人群,领头的正是工商局科长王有财。
他蛤蟆镜后的眼睛扫过摊位,冷笑一声:"陈建国,无证经营,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科长,我有临时摊位证!
"]陈建国举起泛黄的纸张,那是他托老工友从街道办弄来的。
王有财伸手扯过证件,撕得粉碎:"投机倒把分子还想狡辩?
收摊!
"围观群众发出不满的嘘声。
陈建国攥紧拳头,瞥见人群中闪过周德海的身影。
他突然扯开嗓子:"各位街坊!
我这布料都是从纺织厂边角料改制的,响应国家勤俭节约号召!
"说着举起一块布料,"大家看看这针脚,不比供销社的差!
"["说得对!
小陈的布又便宜又好!
"]王婶带头喊起来。
周围摊主也纷纷附和,人群越聚越多。
王有财脸色铁青,正要掏手铐,突然有人高喊:"记者来了!
"一辆二八自行车冲进夜市,后座架着的海鸥相机格外醒目。
来人跳下车子,举起记者证:"我是《临江日报》的,听说这里有经济纠纷?
"王有财的手僵在半空。
陈建国认得这人——前世他被诬陷时,就是这个记者偷偷报道了真相。
他快步上前,将一叠材料塞进记者手里:"同志,这里面有纺织厂厂长走私的证据。
"夜市瞬间炸开了锅。
王有财脸色惨白,转身想跑,却被愤怒的群众堵住去路。
混乱中,陈建国看见周德海仓皇逃离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散场时,周慧怯生生地出现在摊位前。
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打开是两个还温热的红糖馒头:"建国,你......真的变了。
"陈建国接过馒头,十年牢狱里,他无数次梦到这样的场景。
他轻声说:"慧慧,相信我,很快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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