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雾像浸透冰水的粗麻布,死死裹住京都巍峨宫墙。
林清梧踩着结霜的青石板,补丁摞补丁的月白襦裙扫过斑驳石阶,裙角那簇用褪色红线绣的缠枝莲,在寒风里蜷成皱巴巴的残花。
腕间素银镯撞出冷硬声响,混着远处更漏声,倒像是在嘲笑她这个商贾之女妄图染指朝堂的不自量力——毕竟世人皆知,当今女皇谋朝篡位登上帝位,而林家作为商户,在这权力漩涡中本就如浮萍般脆弱。
垂花门阴影里忽有银辉闪动。
西越质子慕沉舟斜倚朱柱,银发在黑曜石冠下泛着冷光,玄色锦袍上暗金曼陀罗纹随着他折扇轻摇,仿佛活过来的毒蛇。
"林家嫡女就这副寒酸模样?
"骨扇挑起她一缕乱发,"倒像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
这般穷酸,也敢掺和朝堂之事?
莫不是忘了你家在这谋朝篡位的女皇治下,不过是案板鱼肉?
"林清梧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睫低垂掩住眼底翻涌的冷意。
她福身时脊背绷得笔首,像株被霜雪压弯却绝不折断的翠竹:"让质子见笑了,民女素爱简朴。
倒是质子不远万里来此,莫不是西越也想学当年我朝那位谋权的女皇,觊觎大胤疆土?
"袖中密信被冷汗浸得发潮,三日前线人用血写的字迹在眼前浮现:南诏国师以活人饲蛊,西越商队满载黑木箱入北疆。
这份冷漠藏在心底的警惕,早在幼时听闻女皇政变秘闻时,就己生根发芽。
"林姑娘好雅兴!
"脆生生的娇笑惊破凝滞空气。
三皇女陆明玥款步而来,这位由镇国大将军之夫所生的皇女,鹅黄织锦襦裙拖曳出三尺霞光,东珠步摇撞出金玉之音。
镇国大将军手握大胤半数兵权,当年正是助力女皇篡位的得力干将。
陆明玥扫过林清梧磨得起毛的袖口,眼波流转间闪过嫌恶,转瞬又化作蜜糖般的笑意:"本宫新得了南诏云雾茶,原想邀...""三皇妹这是要耽误母皇召见?
"太女陆明薇的明黄仪仗转过九曲回廊,金线刺绣的广袖华服流光溢彩,九凤衔珠冠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位女皇与己故丞相之夫所出的嫡长女,睨着林清梧打满补丁的裙摆,丹蔻敲了敲鎏金护甲:"还不快跟上。
别忘了你林家能有今日,不过是仰仗谋朝女皇的恩典。
"陆明玥突然踉跄,漆盒脱手。
林清梧眼疾手快接住,盒底半张焦黑密信残片刺得她瞳孔骤缩。
"粮草...西越..."几个血字在残片上扭曲,三皇女慌乱抬眸与她对视,眼神里藏着警告与算计。
她垂眸将残片妥帖收好——这场故作意外的戏码,在这谋权上位的女皇统治下,不过是各方势力妄图分一杯羹的缩影。
御书房内龙涎香浓得呛人,盘龙柱上剥落的鎏金像凝固的血痂。
女皇斜倚蟠龙宝座,凤戒敲击扶手的声响一下下碾过人心:"北境告急,柔然铁骑己突破云州防线。
工部提议联姻固防,林卿家对此有何见解?
当年朕能登上皇位,靠的是铁血手段,如今这局势,你们最好也别藏着掖着。
""陛下明鉴。
"林清梧跪在冰凉地砖上,粗布裙摆吸饱了寒气,"联姻不过权宜之计。
林家愿捐三年商税,用于打造玄铁兵器。
"她呈上密信残片和皱巴巴的羊皮纸,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孩童,"三日前,北境军粮半数被换成沙石。
这是林家商队在西境截获的密信,火漆印与西越皇室如出一辙。
正如陛下当年果断夺权,如今也该果断查明真相。
"慕沉舟折扇重重敲在掌心:"血口喷人!
倒是听闻林家嫡幼子与南诏小世子往来密切?
说不定你们林家也想学谋朝篡位那一套,另立山头?
"林清梧睫毛颤了颤,想起幼弟林明澈捧着机关图纸时的天真模样,笑意却愈发温柔:"小儿痴迷机关术,常与各国匠人交流。
至于大哥......"她声音微顿,指尖摩挲着袖中账本边缘,"三日前大哥书房彻夜亮灯,我无意间撞见他与神秘人密会。
对方衣着虽普通,可腰间的西夏图腾玉佩,在烛火下却刺得人眼疼。
"她抬眸望向女皇,目光坦荡如砥,"事关北境十万将士性命,民女不敢隐瞒。
这些账簿记录着大哥商号近三月的异常交易,糙米出入库数量与军粮缺口分毫不差。
"林明渊在阶下猛地抬头,绣着金线云纹的锦袍剧烈颤抖,白玉腰带扣硌得他肋骨生疼。
他张嘴欲辩,却见林清梧对着自己轻轻摇头,目光中藏着复杂的情愫。
三日前深夜,正是林清梧在书房拦住了他:"大哥,西越与南诏的密信我己看过。
你若执迷不悟,整个林家都要万劫不复。
不如将计就计,由我在朝堂揭露,再设法自证清白。
"那时她将伪造的交易账簿推到他面前,"这些漏洞,足够大理寺查出真相。
"三皇女掩唇轻笑,指尖绕着东珠流苏,看似无意道:"军粮案错综复杂,听闻礼部查到些旧账,牵扯着二十年前宫变时的粮草调度..."她故意拖长尾音,余光瞥见太女眼神骤冷。
当年那场血腥政变,早己成为大胤朝堂不能言说的禁忌,却也是各方势力暗中较劲的根源。
"三皇妹管好礼部事宜即可。
"太女冷冷打断,转向林清梧,"你说联合北狄突袭柔然后方,可有把握?
别学那些妄想不轨的人,最后落得身败名裂。
""臣女愿以林家百年声誉作保。
"林清梧语气坚定,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借战事让林家商路向北拓展。
她又补充道,"至于联姻,臣女愿为表率,择寒门才俊为夫。
如此既显陛下求贤若渴,又能避免世家联姻结党。
就像陛下打破旧制登上帝位,臣女也愿打破常规,为朝堂注入新血。
"女皇摩挲着凤椅扶手,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准奏。
林卿家统筹军备,三皇女协助礼部筛选寒门子弟。
"她看向林明渊,眼神如淬毒的匕首:"你与西夏的交易,大理寺自会彻查。
莫要心存侥幸,妄想挑战皇权,朕的手段,你们都清楚。
"退朝时,林明渊在宫门口拦住她,锦袍下摆沾着泥污,眼底布满血丝:"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林家。
"林清梧压低声音,"大理寺卿是父亲故交,我己暗中递话。
三日后,你只需在牢中装病,自然会有人发现账簿中的伪造痕迹。
大哥,西越和南诏想借你的手拖垮林家,我们必须将计就计。
"她将一个药瓶塞进兄长掌心,"这是延缓病情的药,撑过这几日。
"林明渊后退半步,撞在宫墙上。
他望着小妹转身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她为何甘愿背负"陷害兄长"的骂名——唯有以退为进,才能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露出马脚。
而此时的京都,各方势力早己因这场朝堂交锋暗流涌动,西越使馆内慕沉舟的阴笑,三皇女宫殿里燃烧的密信,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