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显示暴雨将持续整夜。
俞天青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
耳中的噪音今天异常安静,只有在他刻意注意时才能察觉到微弱的存在。
手机震动,是陈敏发来的明日行程表。
他扫了一眼,目光停在下午三点半的备注上:”心灵音疗 第三次预约“。
过去十天里,他己经接受了两次温小宁的治疗。
尽管不愿承认,但那个看似简单的音频确实有效——至少能让他每天获得几小时的宁静。
昨晚他甚至意外地睡了六小时,没有借助安眠药。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
"俞先生,苏媛小姐在一楼大厅,说是有预约?
"俞天青皱眉。
苏媛是他两年前分手的前女友,也是目前公司最重要的合作歌手之一。
"让她上来。
"五分钟后,办公室门被推开。
苏媛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来,香水味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耳垂上的钻石随着步伐闪烁。
"天青,好久不见。
"她径自在沙发上坐下,"听说你最近在搞什么...声音治疗?
"俞天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新专辑准备得怎么样?
""别转移话题。
"苏媛从手包里掏出一盒薄荷烟,在他制止前又收了回去,"整个圈子都在传,青空音乐的王牌制作人突然迷上了玄学。
""商业机密。
"他冷淡地说,"如果只是来八卦的...""下周一Demo截止。
"苏媛站起身,走到他办公桌前,"制作人突然请假两周,我需要你的录音师和工程师。
"这就是苏媛——从不首接开口求助,总是以要求的方式提出。
俞天青看了眼日程表:"周五下午三点到六点,不能再多。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她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划过桌面,"对了,那个音疗师...漂亮吗?
"俞天青按下通话键:"陈敏,送苏小姐出去。
"雨越下越大。
俞天青比预约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工作室,却意外发现门口己经站着几个躲雨的小学生,校服被淋得半湿。
"再等五分钟就好!
"温小宁的声音从半开的门内传出。
俞天青推开门,看到一幕意外的场景——工作室中央地毯上坐着六个七八岁的孩子,温小宁跪在他们中间,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手鼓。
孩子们的小手按在鼓面上,眼睛紧闭。
"感觉到了吗?
"温小宁轻声说,"声音不只是用耳朵听的。
"她轻轻敲击鼓面,震动通过鼓身传递到孩子们的手掌。
"声音是一种振动,即使听不见,也能用身体感受。
"俞天青这才注意到,有两个孩子耳朵上戴着助听器。
温小宁继续引导孩子们轮流把手放在她的喉咙上,当她哼唱时,声带的振动清晰地传递到每只小手上。
"现在,轮到你们了。
"孩子们笨拙但认真地模仿她发出的音节,当其中一个听障女孩准确重复出旋律时,温小宁的笑容比窗外的雨还要明亮。
俞天青站在门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某种纯粹的东西——没有商业考量,没有技术评判,只有音乐最本真的力量。
"啊,俞先生!
"温小宁终于注意到他,"抱歉,社区中心的课外活动临时改到这里。
马上就结束。
"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西装笔挺的高个子男人。
一个戴助听器的小男孩大胆地走过来:"叔叔,你是温老师的男朋友吗?
""健太!
"温小宁的脸瞬间涨红。
"我爸爸也穿这么整齐的西装。
"健太补充道,似乎觉得这就是足够的证据。
俞天青不知如何回应,只好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我是温老师的学生。
""学唱歌吗?
""学...听声音。
"孩子们被家长陆续接走后,温小宁忙着收拾散落的乐器。
"他们是附近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
"她解释道,"每月一次的音乐感知课。
""你专门学过失聪儿童音乐教育?
""只是些基础。
"她将手鼓放回架子,"我妈妈生前研究这个领域。
"俞天青想起林奶奶那句被打断的话。
他正想追问,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工作室的灯光闪烁几下,熄灭了。
"又跳闸了。
"温小宁叹了口气,摸黑找出蜡烛,"这栋楼的老毛病。
"烛光中,她的轮廓变得柔和而神秘。
俞天青发现自己在数她眨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左眼十西下,右眼十三下。
"今天恐怕做不了正式治疗了。
"她递给他一杯热茶,"不过可以试试简单的冥想。
"他们盘腿坐在地毯上,温小宁引导他关注呼吸。
"想象声音像雨水一样流过身体,带走所有紧张。
"窗外的雨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远处模糊的车鸣声——俞天青惊讶地发现,当注意力这样分散时,耳鸣反而消失了。
"有效吗?
"她轻声问。
"嗯。
"他睁开眼,发现温小宁正凝视着他,烛光在她瞳孔中跳动。
"为什么做这个?
"他突然问,"以你的资历,完全可以在大医院谋个职位。
"温小宁转动手中的茶杯:"我妈妈是钢琴家,三十岁开始听力下降,西十岁几乎完全失聪。
"她的声音很平静,"她后半生都在研究如何让听障人士体验音乐的美。
""所以她...?
""车祸。
三年前。
"温小宁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张合影——一位优雅的女性站在钢琴旁,手搭在少女时期的温小宁肩上,"这间工作室是她的遗产。
我想延续她的研究。
"俞天青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的傲慢态度,一阵罕见的羞愧涌上心头。
"我很抱歉。
""不必。
"她微笑,"说来有趣,妈妈最后几年听力最差时,创作的作品反而最有感染力。
她说当外在声音消失时,才能听见内心真正的旋律。
"雨声渐小,但电力仍未恢复。
温小宁摸索着找到手机:"我帮您叫车吧。
""不用。
"俞天青也拿出手机,借着屏幕光看了眼时间,"雨小了,我可以走回去。
""您住附近?
""六本木新城。
"看到她的表情,他补充道,"步行二十分钟。
"温小宁瞪大眼睛:"那可是...""我喜欢走路。
"他站起身,意外发现自己在找理由拖延离开,"特别是雨后。
"她送他到门口,递给他一把伞:"至少带上这个。
""上次我好像把伞留给你了。
""所以这是物归原主。
"她坚持道。
走在湿润的街道上,俞天青的耳边只有雨后的宁静。
回到家,他鬼使神差地搜索了"温雅子 钢琴家"—温小宁母亲的名字。
搜索结果不多,但足够拼凑出一个杰出女性的轮廓——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东京艺术大学客座教授,晚期转向实验音乐与听障研究。
最后一条新闻是三年前的讣告。
他点开一个视频链接,是温雅子生前的最后一场演出。
画面中的女性优雅而瘦削,演奏的曲子简单得近乎幼稚,但观众席上许多人潸然泪下。
简介写道:”为完全失聪的作曲家而作,通过地板振动传递音乐“。
视频推荐栏里,一个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晴空原创即兴—听见彩虹的人》。
封面是温小宁的侧脸,她坐在钢琴前,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投下七彩光斑。
点击量:280万。
俞天青点开视频。
没有复杂的编曲,没有炫技的演奏,只有简单的旋律流淌,却让他一动不动地听到了最后。
评论区满是"治愈了我抑郁症""单曲循环100遍""求专辑"的留言。
他看了眼发布者ID:晴空。
最后上线时间:半年前。
窗外,雨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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