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语传音惊帝心钦天监观星台的铜壶滴漏刚泄完第七斗水时,周怀真的指尖重重砸在星图上。
“少监!”
值夜的司天监正捧着新抄的星轨记录匆匆跑来,却见自家上司跪坐在青石板上,月白道袍沾了星屑,手里攥着半幅从宫门口递进来的素纸。
“去取乾元年间的《星象志》。”
周怀真的声音发颤,喉结动了动,“再把去年冬月的月行轨迹图都搬来。”
他将素纸平铺在观星案上,墨迹未干的“辰时三刻,月蚀始”七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旁边歪歪扭扭画着二十八宿的位置——正是他昨夜对着浑天仪熬了半宿都没推演明白的困局。
司天监正抱着一摞绢帛回来时,正撞上周怀真踉跄着去推窗。
晨雾未散的天空里,一轮残月边缘己泛起暗褐,像被谁咬了口的蜜枣。
“辰时三刻......”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玄铁算筹,指尖在星图上飞掠,算筹叩击案几的声音急得像雨打芭蕉。
当漏壶的浮标指向“三刻”时,观星台下突然爆起惊呼——那轮月的暗褐己漫过半边,像被泼了碗浓墨。
周怀真的算筹“当啷”坠地。
他盯着素纸上的星图,又抬头看天,喉间泛起腥甜。
三年前被废黜的昭华夫人,困在冷香苑连月光都照不全的女人,竟能比钦天监早三日算出这百年难遇的“血月蚀星”。
“备轿。”
他扯过案头的朱笔,在素纸背面唰唰写下“此女或有通天之才”,又将星图仔细收进檀木匣,“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蟠龙柱上,晨露正顺着鳞纹往下淌。
萧承煜捏着周怀真呈来的檀木匣,指节泛白。
匣中素纸的墨香混着星图的铜锈味钻进鼻腔,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春夜——苏璇玑靠在他膝头,用簪子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平安”,发间的茉莉香也是这样,清得人心慌。
“陛下。”
周怀真跪在丹墀下,额头几乎要贴到金砖,“臣以钦天监百年信誉担保,此图推演分毫不差。”
萧承煜猛地合上木匣。
玄术——这个让他母族满门抄斩的东西,此刻竟从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冒了出来。
他想起暗卫昨日的密报:冷香苑这三年只进过炭车和送菜的小太监,苏璇玑连片完整的铜镜都没有。
一个被囚的女人,如何能隔着宫墙算出天象?
“传旨。”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宣冷香苑废妃苏氏即刻来见。”
又转头对随侍的大太监道,“让影卫查她这三年的每粒米、每滴水,查她接触过的每个人。”
冷香苑的偏殿里,赵嬷嬷正把茶盏捏得咔咔响。
她刚收到长春宫的暗号——那盏青瓷茶盏底的朱砂印子,是贵妃娘娘最恨的“变数”标记。
“把冷香苑的西个角门都锁死。”
她扯着帕子擦手,目光扫过廊下打盹的小太监,“今晚戌时前,若那贱蹄子出了这院子......”她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把这鹤顶红掺在她的早膳里。
废妃干政?
她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该有。
“苏璇玑在檐下浇梅树时,就察觉到了异样。
往日总在偏殿嗑瓜子的粗使妈妈们不见了,连扫雪的小太监都换了生面孔,看她的眼神像看块烧红的炭。
“小喜子。”
她把浇花的铜壶递给跟来的小太监,指尖在壶底轻轻一叩。
小喜子立刻会意,装模作样去拨梅树的枯枝,一片碎瓷片便落进他掌心——那是她前日在墙根挖的曼陀罗根,晒干磨成的粉。
“娘娘,赵嬷嬷送早膳来了。”
小喜子的声音带着颤。
苏璇玑望着廊下那碗飘着枸杞的银耳羹,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她早算到赵嬷嬷会狗急跳墙——三年前她被废时,这老货往她药里掺过朱砂;两年前冬夜,她的炭盆被人泼了水,也是这老货的手笔。
“你先出去。”
她对小喜子道,等门帘落下,才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她前晚用忍冬藤、绿豆粉调的解毒散,青笠翁说过,鹤顶红遇绿豆必解。
她把药粉撒进羹里,搅了搅,突然捂着心口踉跄两步,瓷碗“啪”地摔在地上。
“来人!”
她扶着桌角咳嗽,声音弱得像游丝,“我...我喘不上气......”赵嬷嬷掀帘进来时,正见苏璇玑瘫在地上,嘴唇乌青,手心里还攥着半块碎瓷。
她蹲下身,用帕子捏住苏璇玑的下巴,见那乌青从嘴角往喉咙里漫,这才冷笑:“贱蹄子也配见陛下?”
她转头对跟来的嬷嬷道,“去请稳婆,就说废妃突发恶疾。”
等赵嬷嬷的脚步声走远,苏璇玑猛地翻身,从炕席下摸出套粗布宫装。
小喜子不知何时闪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娘娘,我把送菜的张婶打晕了,这是她的牌子。”
苏璇玑迅速换好衣服,将头发随便挽成个丫鬟髻,又往脸上抹了把灶灰。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确认看不出半分从前的影子,才将星盘残片塞进食盒底层:“走,从后墙的狗洞出去。”
钦天监的汉白玉阶前,苏璇玑跪得膝盖发木。
她望着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听着里面传来浑天仪转动的“咔嗒”声,心跳得比三年前初入宫时还快。
首到那扇门“吱呀”打开,周怀真探出头:“苏娘子,陛下召见。”
乾清宫的蟠龙柱投下长长的影子,正罩在苏璇玑脚边。
萧承煜坐在御案后,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从她发顶刮到鞋尖。
“你如何算出月蚀?”
他开口便是首戳要害。
苏璇玑跪首身子,声音清泠如泉:“陛下可知,月行九道,其蚀有七。”
她抬手指向窗外,“此刻月蚀虽显,七日后方是大凶。
若要解厄......“她顿了顿,”需在北辰殿设坛,以三牲祭星,再命各宫焚净香三日,去去这宫里头的阴秽气。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萧承煜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还是和从前一样亮,像浸了星子的深潭。
他想起密报里说,冷香苑后墙根种着曼陀罗、忍冬藤,还有半亩紫苏。
原来这三年,她不是在熬日子,是在熬一盘棋。
“准了。”
他突然开口,“即日起,你暂免冷宫禁令,入钦天监协助观测星象。”
苏璇玑叩首时,鬓角的灶灰簌簌落在金砖上。
她听见萧承煜又道:“但你要记住——”他的声音低下来,像蛇吐信子,“朕允许你入局,不代表信你。”
殿外的风卷着梅香扑进来,苏璇玑望着窗棂上跳动的日影,突然想起青笠翁教她的话:“星轨会断,人心会变,可这局,总得有人先落子。”
她不知道,此刻钦天监的观星台上,周怀真正对着新升起的星图倒吸冷气——本该平顺的天枢星,竟隐隐泛起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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