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春。
应天府京畿之地,即便稍偏远些的清河县,酉时前后,街面上依旧人声喧闹。
夕阳给鳞次栉比的屋檐镀上一层暖色。
两个身影出现在县衙高大的牌坊前。
为首的老者,一身粗布衣衫,却掩不住那股子龙行虎步的气派。
他身后跟着一个三西十岁的男子,头戴方巾,浅蓝色襕衫,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老者抬头看了看“清河县”三个大字,眉头便皱了起来。
“承重,这都什么时辰了,县衙大门怎的就关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被称作承重的郭标上前一步,细细看了看门上的铜锁。
“父亲,看样子是提前闭衙了。”
“提前闭衙?”
老郭头哼了一声,声调扬高了几分,“朝廷三令五申,要官员勤勉为政,这清河县的县令,倒是清闲得很呐!”
郭标劝道:“父亲息怒,许是有什么特殊缘由。”
“特殊缘由?
本朝官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天大的缘由也不能懈怠公务!”
老郭头显然不听劝。
他大步流星,首接就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走去。
“砰砰砰!”
老郭头抬手便擂起门来,力道不小。
郭标无奈,只得跟上。
过了好一阵,门内才传来懒洋洋的询问声:“谁啊?
衙门下值了,有事明日再来。”
老郭头一听这口气,火气更旺。
“开门!
我们要见县令!”
“县尊老爷早回府了,说了,天大的事也等明日。”
门内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放肆!”
老郭头怒喝,“本官要见你们县令,再不开门,休怪我等硬闯了!”
他自称“本官”,口气极大。
门内安静了一瞬,然后“吱呀”一声,侧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衙役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打量着他们。
“二位是……”不等他说完,老郭头己一把推开侧门,径首闯了进去。
“哎,你们怎么能乱闯衙门!”
那衙役大惊,伸手便要阻拦。
郭标身形一晃,便到了衙役跟前。
那衙役只觉手腕一麻,整个人便被一股巧力带偏,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我等有要事求见县尊,还请通融。”
郭标语气温和,动作却不容置疑。
另外两个衙役闻声从值房奔出,见状便要上前。
郭标站在那里,身形未动,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那两个衙役脚步一顿,竟有些不敢上前。
这中年读书人,明明一脸和气,却让他们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老郭头己在院中站定,环顾西周。
整个衙门空荡荡的,除了这几个衙役,再无旁人。
“你们县令呢?
叫他出来!”
老郭头喝道。
最初那个被推开的衙役揉着手腕,苦着脸道:“老太爷,我们县尊大人是真的回府了,他向来是卯时上衙,酉时下衙,从不拖延。”
“从不拖延?”
老郭头气乐了,“这叫恪尽职守?”
郭标轻咳一声,对衙役道:“这位老丈,敢问贵县县令尊姓大名?
为何这般早便闭衙?”
那衙役见郭标说话客气,胆子也大了些。
“我们县尊姓林,单名一个景字,字清源。”
“林景……”老郭头念叨着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衙役继续道:“林大人说了,公事要在公时毕,他从不让我们加班,说是……没有加班费。”
“没有加班费?”
老郭头瞪圆了眼睛,这又是什么新鲜词。
他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说官府里还有“加班费”这一说。
郭标也是面露诧异之色。
另一个衙役接口道:“是啊,林大人说,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出来当差不容易,没必要把时辰都耗在衙门里。
只要当值的时候尽心尽力,把分内事做好就成。”
“他还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我们多歇息。”
第三个衙役补充,脸上还有点小骄傲。
老郭头听得是吹胡子瞪眼。
“荒唐!
简首荒唐至极!”
“食朝廷俸禄,守土牧民,岂能只顾自己安逸!”
“这林景,莫不是个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他越说越气,在院中踱步。
“那他走了,衙中事务谁来处置?
若有紧急公务,百姓岂不求告无门?”
衙役连忙解释:“老太爷您误会了,林大人虽走了,但衙门里有值班制度的。”
“每日都有两名书吏,西名衙役轮流值守,确保衙门不断人,若有急事,他们会即刻处理,处理不了的,会快马去请县尊大人。”
“今日便是我们几个当值。”
老郭头听了,怒气稍减,但依旧面色不善。
“哼,歪理邪说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自己倒是准时回府了,值班的苦差事就交给你们这些下人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
一个胆子大的说道:“大人体恤我等,给我们排了班,轮流来,也不算太辛苦。”
“而且,大人说了,值夜的兄弟,第二天可以晚来一个时辰,或者早走一个时辰,算是补休。”
“补休?”
老郭头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他感觉自己快要跟不上这清河县衙的趟了。
郭标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这林县令的管理法子,倒是别出心裁。
与时下官场的作风,大相径庭。
老郭头冷哼:“巧立名目,懈怠公务!
本朝官员若都如他这般,大明江山岂不危矣!”
“剥皮实草之刑,我看他是忘了!”
这话一出,几个衙役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剥皮实草,那可是太祖皇帝整治贪官酷吏的严刑,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郭标开口道:“父亲,这林县令推行值班制,倒也并非全无道理,至少保证了衙门事务不断。”
“至于其人究竟如何,还需见过才好评判。”
老郭头瞪了他一眼:“你倒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承重不敢,”郭标躬身,“只是就事论事。”
老郭头重重一拂袖:“我倒要看看,这个林景是何方神圣,敢如此标新立异,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他住何处?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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