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酿的泥封刚启到第三道裂痕，李晏辞的指尖忽地顿住。
他微微挑了挑眉，朝着宫墙里面看了一眼，宫墙内传来木桶翻倒的闷响，混着少女带着哭腔的谩骂，惊得枝头夜莺扑棱棱掠过他蟒袍上的金线夔纹。
里面的女孩还在说着“父亲母亲是大坏蛋，姐姐也是大坏蛋”这类幼稚的言语，不过刚才那后半句话，却是让他有些意外。
哭诉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李宴辞站起身，正准备走近点听墙角，没想到他腰间的玉佩不慎撞上宫墙，在寂静中击出清越鸣响。
“谁？
谁在那里？”
带着哭腔的质问惊落一树桃花，他旋身隐入桃林，并没有接话。
“也许是......是野猫吧......”墙内的声音又软下来，像极了幼时养的那只狸奴炸毛后又蜷成团的模样，“连野猫都欺负我，可别让我抓到你......”不一会，对面再次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是桶又被拎了起来，那女孩应该是一瘸一拐的又去重新打洗脚水了。
“宋家的庶出女儿……”男人拍了拍手中的桃花酿，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
三更天的梆子响过西六所时，宋微宁终于将铜盆端到嫡姐榻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宋嫣然冰冷的双眼。
“你还知道回来，什么时辰了？”
“嫡姐，我……我刚才摔倒了，现下重新烧了水来。”
窗棂外，最后一瓣桃花飘落下来，宋嫣然盯着那抹残红，忽然笑了。
“还有热水吗？”
“啊？
没……没了，都在盆里了，剩下的在外面，约么己经凉了。”
“那你再去烧吧，我渴了，想喝热水。”
宋微宁白了脸色，“嫡姐……再去的话，天都要亮了……明日……明日……”“不想去？
那就把这盆洗脚水喝了，然后上床睡觉。”
深宫夜色里，屋内再次传来了压低嗓音的啜泣声，那枚桃花瓣落到了屋外的木桶里。
有些命运正如同这桶中打着旋的桃瓣，看似随波逐流，实则早被暗涌缚住了根茎。
————檐角铜铃撞碎晨光时，九重宫阙次第绽开胭脂色。
皇后萧氏指尖拂过鎏金缠枝镜，镜中九尾凤钗垂落的东珠正巧遮住她眼尾细纹。
“衍儿的蟒袍可熏过龙脑香了？”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早就准备好了。”
今天是殿选的日子，萧氏心情不错，因为这批秀女中有她娘家的侄女，她己经求了陛下的恩典，等殿选结束就把侄女指婚给太子。
太子李昭衍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品性温良，风光霁月，以仁孝著称，可惜太子妃前些年没了，也没留下个子嗣。
萧氏每每看见自己的儿子，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可她心里知道，皇帝始终觉得太子有些妇人之仁，没有帝王的果决与狠辣。
不过没有关系，她和她的家族会帮助太子守好这片江山，只要太子妃继续姓萧，一切都好说……“娘娘，时辰到了，该去殿选了。”
皇后扶了扶发髻上的凤钗，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她跟皇帝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下来，两人早就没了爱情，只剩下相敬如宾了，现在她只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家族打算，其余的事，也就那么回事吧……御花园的春色被金丝笼驯得恰到好处，牡丹丛中站着秀女们，皇后抚过腕间翡翠念珠，对一旁的嬷嬷吩咐道：“去请皇上和太后吧。”
暮春薄雾笼着御花园，秀女们如春日新柳般列队在太湖石假山后。
“宰相嫡女苏氏，觐见——”尖细的唱名声裂破宫苑静寂，随着太监的高呼，站在前排第一个的少女挺了挺胸，踩着莲步走到了假山另一边，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宋微宁指尖掐进掌心，透过假山孔洞窥见前方朱红身影如游龙浮动，耳畔忽现嫡母冷笑：“若落选，回来便送去庄子上给老管事续弦罢。”
看着秀女们一个个走了过去，她心里有些恐慌，不知那皇帝是何模样，能不能给自己撂牌子。
“御史中丞次女宋氏，年十五——”唱名声惊飞满园雀鸟，宋微宁端正了神色，绕过假山来到了御前。
“臣女宋微宁，拜见皇上、太后、皇后娘娘。”
龙辇之上，天子垂眸，那视线烫的有些灼人：“抬起头来。”
宋微宁心下一紧，微微抬头，眼睛却不敢乱看。
沉默了许久后，那声音再次响起：“此女眸如点漆，倒是好看，撂牌子。”
她僵跪在地，叩首谢恩，恍惚中听见了自己鬓边银蝶步摇坠地的轻响。
一路做梦一样地回到了储秀宫，宋微宁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竟然真的得了皇帝的眼缘？
那……她以后就是宫妃了？
宋嫣然看见庶妹走进来，眼角都带着怒意，首接恨声道：“跪下！”
宋微宁被这声音吓得一抖，条件反射的跪了下去。
“嫡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宋嫣然劈手砸来的菱花镜擦过她额角，碎成满地星子：“你以为飞上枝头了？”
指甲掐进宋微宁肩胛，秀女的服饰“嘶啦”裂开道口子。
“你……”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王嬷嬷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两位贵女，咱们重新分配房间了，二小姐跟我去另一间吧。”
听了这话，宋嫣然也不好当时发作了，只咬着牙骂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宋微宁抬头偷偷看了嫡姐一眼，得到眼神示意后，马不停蹄的站了起来，跟着嬷嬷小跑出了房间。
王嬷嬷深深的看向了宋微宁，态度跟之前截然不同，泼天喜气从皱纹里溢出来。
“二小姐的福气，岂是这起子眼皮子浅的能瞧明白的？”
说着将宋微宁腕子一拽，领着她去了较远的房间。
宋微宁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虚心请教道：“嬷嬷这是何意？”
王嬷嬷却打了个哑谜，“过段时间你自然就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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