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玻璃罩(2008年秋)苏晚晴笔尖下的立方体正在渗血。
墨水从钢笔尖溢出,在草稿纸上晕染出毛絮状的阴影,像昨夜化学竞赛时打翻的硝酸银溶液。
窗外梧桐叶簌簌作响,"距高考623天"的鲜红横幅在秋雨中褪成淡粉色,让她想起母亲周文瑛今晨涂坏的指甲油。
"苏晚晴同学,请到教务处。
"广播里的电流声刺破晚自习的寂静时,第三排女生正把《最小说》塞进《王后雄教材全解》的封皮。
金属书夹"咔嗒"合拢的瞬间,苏晚晴瞥见艺术楼顶层的暖黄光晕——全市唯一保留天光画室的老教学楼,此刻正飘出松节油与铅笔屑混合的焦香,像某种秘而不宣的求救信号。
周文瑛深灰色套装的袖扣刮过教务处金属桌面的声响,比她扬起的巴掌更早刺入耳膜。
"重点班不需要会发抖的废物。
"母亲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不锈钢托盘,涂着残破甲油的食指戳向成绩单,"从年级第三跌到第八,你在梦里解立体几何?
"苏晚晴的视线掠过窗外风雨飘摇的梧桐。
艺术楼走廊的应急灯突然亮起,许明哲抱着写生本的身影在雨幕中忽明忽暗。
少年蓝白校服的衣摆沾着靛蓝颜料,像是把暮色中的大海裁下一角披在身上。
画纸被风掀起的刹那,她看见铅灰色云层下振翅欲飞的白鸟——正是上周生物课解剖过的信鸽标本,胸腔里填充的棉絮还沾着她的指纹。
"啪!
"掌掴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苏晚晴耳畔响起去年冬天冰棱坠地的脆响,那时母亲也是这样打落她藏在抽屉里的《夏至未至》。
舌尖铁锈味蔓延,成绩单角落晕开暗红血珠,像化学竞赛奖状上摇摇欲坠的烫金校徽。
深夜十一点西十七分,第三十二滴雨水渗进苏晚晴颈窝时,电子锁泛着的冷蓝幽光彻底熄灭。
周文瑛新换的密码锁屏显示三次错误提示,像极了初二那年舞蹈房的电子钟——镜中无数个穿芭蕾舞裙的少女,随着暮色渐沉逐个消失。
她蜷缩在防火门后的阴影里,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自行车链条刮擦水泥地的锐响。
许明哲翻过最后一级台阶的模样,像速写本上未完成的炭笔人像。
湿透的刘海粘在额前,怀里却抱着干燥的校服外套,右手拎着的塑料袋正蒸腾出奶白色雾气。
"老张说化学实验室的加热板坏了。
"他晃了晃7-11的关东煮纸杯,蒸腾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水珠,"但便利店还剩最后两串北极翅。
"溏心蛋的温热触感让苏晚晴想起上周解剖课的青蛙胚胎。
许明哲袖口残留的松节油气息钻进鼻腔,与记忆里五岁那年的消毒水味道重叠。
1999年夏天的暴雨中,她抱着湿透的布娃娃沉向喷泉池底,是那个手背带疤的男孩撕开锦鲤彩灯电缆。
此刻他虎口的月牙形疤痕正在便利店灯光下忽隐忽现,像人人网特别关注提示跳动的红点。
收银小票背面的立方体展开图被雨水洇湿,某条虚线穿越十年光阴落在她腕间。
许明哲的铅笔灰蹭过静脉,仿佛为年少时未接通的电路续上最后一段导线。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三百米外制药厂的排污管正渗出荧绿色液体,将林嘉树帆布鞋上的泥浆染成诡异的光斑。
这个同样被雨困住的夜晚,美术特长生林嘉树在继父办公室颤抖着按下数码相机快门。
财务报表的油墨味混合医用橡胶手套的硫磺味,让他想起上周解剖课上福尔马林浸泡的肝脏标本。
翻越厂区围墙时,荆棘划破的裤脚渗出血珠,滴在泛着金属光泽的污水里,激起细小的荧光涟漪。
市立医院急诊科的值班簿上,实习医生江夏写下"22:47分,第三例重金属中毒"。
她钢笔停顿的瞬间,救护车顶灯的红光正掠过窗外,将林嘉树仓皇逃离的脚印染成血色符号。
次日清晨,苏晚晴在课桌抽屉发现用素描纸包裹的创可贴。
展开的纸页上,流泪的立方体被化学方程式缠绕:**CaCO₃ + 2HCl → CaCl₂ + CO₂↑ + H₂O**。
晨光穿透教室玻璃,碳酸钙粉末在光束中飞舞,如同被击碎的透明牢笼。
艺术楼顶层的窗帘忽然晃动,许明哲站在画架前,将调色板上的钴蓝色狠狠抹在帆布上——那里渐渐显露出少女蜷缩在楼梯间的轮廓。
城中村早餐摊的蒸汽里,周慕雪胸前的校牌正在晃动。
塑料壳背面用圆珠笔刻着今日目标:"奶茶店兼职4小时,背完《赤壁赋》,数学卷正确率提升至85%。
"她将最后一份肠粉打包时,油渍在便签纸上晕开,模糊了"尊严"二字的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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