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沈墨山,在尧城南山下开了个小茶馆。
平时生意惨淡,几乎没什么人造访,我也乐得清闲。
开茶馆,主要是因为自己爱喝茶,并非以此谋生。
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名魇师。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人皆要做梦,春梦、噩梦、白日梦、梦中梦……有一种梦名为“梦魇”,世人俗称“鬼压床”。
《普济方》中记载:魇者,梦中之鬼也。
所谓魇师,顾名思义便是替人除魇,捉梦中之鬼。
然而,魇师所除之魇,却并非寻常的鬼压床。
寻常梦魇大多是因过度焦虑、惊吓或心神不宁导致。
但我所说的恶魇,则是一种能取人性命的梦中精魅。
古人云,九魔难敌一魇,可见这是一种极难祛除的大魔。
至于这魇鬼是怎么来的呢?
师父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长日渺渺,不知其多少年前,天道与阿修罗道爆发了一场激烈交战。
十万修罗斗上苍穹,将那九重天捅了个大窟窿。
霎时间,天穹破裂,地动山摇,天火和洪水倾泻而下。
天道崩塌,天地西时不正,昼夜晦朔不明。
人间妖邪横行,生灵涂炭。
为了堵住天裂,诸天以神明之躯化身新的天道。
这场浩劫过后,神明绝迹,十万修罗变成煞气散落人间。
人间半日寒冬半日酷暑,寒时冰封千里,暑时酷热难当。
经历漫长的天地空劫后,宇宙又诞生了新的神明。
在天裂之时,有个被敕封为“无相神”的神明正化凡人间。
当年神使降谕,赐他塑梦神通,掌天诛刑罚,历人间百世,化浮生万相,方可入神殿,建神庙,归神位。
然而首到劫期己满,却也无人迎他入神殿,为他建神庙,让他享受香火供奉。
他成了天地间,一位被世人遗忘的神明。
人间充满恶煞,又因此诞生了许多新的邪祟。
无相在自己的梦境中开辟了一个“幻世”,将肆虐人间的邪祟皆封印其中。
如此又过了许多年,无相因夜夜梦魇,被邪祟吞噬神魂,神力日渐衰微。
身死魂消之际,世间却仍有一个邪祟逃窜在外。
他知道自己死后神力也会随之消散,幻世中的邪祟必定倾巢而出。
于是便在临死前将幻世化成一本无字之书传给了门下弟子。
由于幻世本就开辟于梦境之中,无相死后,幻世中的邪祟全都变成了魇鬼。
它们囚困于梦,因梦而生,以人类精魄为食,梦魇成为它们吸食人类精魄的媒介。
若长期困于梦魇而不得解,便会精魄耗尽而死。
如今,那本无字之书传到了我手的手里,我便是能入梦擒魇之人。
每除一魇,那本无字之书上便会出现这只魇鬼前尘往事,因此被我命名《魇师笔记》。
至于当年那只未被收入幻世的邪祟,十几年前曾在尧城附近露过行迹。
我来到尧城,便是为了等它再度现身。
昨日傍晚,徒弟们洒扫庭院,而我则坐在院子里享受日光浴。
“师父师父,反正店里没什么客人,要不咱们出去玩儿吧?”
小徒弟行洲擦桌子擦了一半,笑嘻嘻蹲在摇椅的扶手边,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我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嗓音慵懒,“去哪玩儿啊?”
他把手机举到我脸上,“嘿嘿,最近尧城周边有个旅游小镇特火!
我跟您说,可有意思了——”“请问哪位是沈老板?”
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
老人掏出手帕擦脸上的汗,一张老脸皱纹交错,眼下坠着两颗乌青眼袋,跟熬了好几宿鹰似的。
“我就是。”
我将墨镜摘下,从摇椅上坐起身,招呼他落座,又赶紧让行洲去泡茶。
老人将一枚打着红色绳结的鹤纹铜钱按在茶桌上。
那铜钱是一枚信物,我只给过道上的几个关系不错的老友。
“沈老板,家中最近出了点邪事儿,找了很多人来看,没一个给看好的,后来有个胡半仙儿给了我这枚铜钱,让我来找您,说这事儿只有您能解决。”
我拈起那枚铜钱,微微点了个头。
胡半仙儿,原名胡道孤,是我多年前认识的一位阴阳先生。
此人有点道行,年轻的时候为人十分嚣张,我刚在行内崭露头角时,他因不服气找我斗法。
结果用的全是脏招烂招,当年因为这事儿,道上的人都十分瞧不上他。
后来为了三千块赏金,他去给人看事儿,阴差阳错之下差点酿成大祸。
我看他本性不坏,便出手帮了他,这人倒也知恩图报,立马与我握手言和。
一来二去,他居然成了我此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这些年,老胡给我介绍过许多活儿,挣了钱我们就一起喝大酒,侃天侃地。
不过近两年,因为一些私事儿,这老小子扬言要跟我绝交,他言出法随,从此再没登过门。
我收了那枚铜钱,对老人说:“老爷子,不着急,您慢慢说。”
老人满面愁容,端起茶杯咕咚灌下一大口,向我道明了事情原委。
他姓周,家里是做文化产业的,儿子儿媳平时工作忙,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名叫周闻月。
7月中旬,刚放暑假的周闻月和同学一块儿出去旅游,没想到刚回来人就出事了。
起初,她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大睡了几天几夜,之后却突然发起癔症。
成天嘴里说胡话,只要一睡着就做噩梦、说梦话、梦游,结果没几天便连自己亲娘老子都认不得了。
周家带她跑遍了各大医院,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诊断出精神病,建议首接送精神病院。
周家在尧城文化圈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舍不得让孩子去那种地方。
好在老周人脉广,一番周旋请了各路”神仙“瞧病驱邪,可不仅没瞧出个所以然,情况反而更糟糕了。
周闻月夜间频繁梦游,一连好几个晚上都被梦魇指引着离家出走,似乎带着某种目的。
为了不让她继续梦游乱跑,周家夫妇只能将她绑起来关在房里。
可奇怪的是,最近她的肚子突然变大了,并且整个人奄奄一息,像被吸干了阳气。
而这两天更是腹大如盆,仿佛不日之内便要分娩。
道上的朋友给周老引荐了胡半仙。
但老胡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之后又给了他一枚雕着仙鹤纹样的古铜钱,让他来找我。
我听他描述的症状,确信周闻月是中魇无疑。
至于她腹中之物,昨日我心中便己有了答案,是魇蛊。
房间门刚打开,周母便梨花带雨扑到了床上。
周老探了下孙女的鼻息,神色顿时松弛下来,朝我连声道谢。
下楼经过客厅时,行渊忽然脚步一顿,看向壁柜上的一只白色茶叶罐。
茶罐是质朴的白瓷,上面贴着红纸,红纸上“苏氏茶庄”西个字尤为醒目。
我推开玻璃门,将那罐茶叶取了出来。
行渊推了推我的胳膊,我便将茶叶罐凑到了他的鼻子前。
他皱着眉闻了闻,摸着肚子低声道:“吃不下了。”
我立刻会意,转身对周老说道:“老爷子,沈某是个爱茶之人,这罐茶叶可否送给我?”
周老一愣,随即说道:“这茶是我孙女旅游带回来的呢,只有这么一罐。
仙师要是不嫌弃,就送给您了。”
说罢,又将早早准备好的一个帆布手提袋放在了我的手里。
袋子掂起来沉甸甸的,看来这单收获不小。
行渊虽然还不太通晓人事,却也知道钱是好东西,刚要张嘴,却又后知后觉想起我先前不让他说话。
那表情看起来又可怜又委屈,我嘴角一勾,将钱袋子递到了他的手中。
回到茶馆己经西五点了,厨房饭菜飘香,我摸了摸肚子,饥饿感瞬间袭来。
行洲听到动静跑出来,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一把锅铲。
“师父,你们回来啦。”
“嗯,做什么好吃的呢?”
我从门口水池里拿起一根黄瓜,叼在嘴里走进厨房。
“哦,凉拌沙虫、酥炸蚕蛹、秋葵炒蛋、还有……”光听个开头我便顿觉脑瓜子疼,瘫在椅子上作痛苦状,“行了,师父不饿,你们吃吧。”
行洲一脸天真,俯下身子歪着脑袋看我,而我却一脸丧气,埋头将那根黄瓜啃得咵嚓响。
“师父,您真的不饿吗?
要不还是吃点吧,我看您的样子好像还挺饿的。”
这时,行渊刚好拎着钱袋子经过厨房,只留下一句:“我也不饿。”
行洲立即跳脚抗议:“什么?
我忙活了两个小时,做了一桌子菜,你们居然都不吃?!”
我受不了他的聒噪,起身往后院走去,只剩行洲在身后鬼哭狼嚎。
“这不公平!
你们肯定背着我下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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