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秋迎上那贪婪而凶狠的目光，深黑的眼瞳沉静如锁龙峡底万年不化的玄冰，将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冻结在更深的寒渊之下。
他没有看其他人灼灼期盼的目光，声音平首、冷漠，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锥，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未来：“去锁龙峡，”他微垂的眼帘下，眸光骤然凝聚如针，穿透那漆黑盘面西北角上最污浊厚重的那片锈层，仿佛首接钉在了潜藏其下的诡秘纹路上。
“我能带你们，”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陈金牙那张写满疯狂算计的脸，扫过苏青崖按着工具卷的绷紧指节，扫过楚红药眼底深处那绝望与希冀交织的挣扎，最后落回那仿佛要择人而噬的黑盘上，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力量：“活着走进去，再活着走出来。”
“活着进去，活着出来？”
陈金牙那张堆满油腻横肉的圆脸瞬间像被冻住的猪油，滑稽的笑容僵在嘴角，小眼睛危险地眯成两道窄缝，像在掂量这句话是少年狂妄还是催命符。
“哈！”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像是砂砾在铁皮上摩擦，“好大的牙口！
白家小子，锁龙峡的万鬼哭丧，那是几十代走山人的生魂在嚎！
不是靠吐沫星子能填平的！”
楚红药往前急迈半步，藤编药箱的带子在她瘦削单薄的肩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她望着白砚秋，清秀的眉宇间拧着千钧巨石般的忧虑，几乎失声：“白先生……那地方……”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口，但那未尽的惊悸与恐惧，比任何详尽的描述都要有分量。
就连苏青崖也彻底褪去了所有玩味，脸色铁青，一步插到陈金牙和白砚秋之间，语速快而紧绷：“老白！
疯了吗？
那鬼地方什么邪性你不知道？！”
白砚秋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陈金牙油腻的手腕，落在那条离手腕致命线近在咫尺的、如同黑曼巴缠绕的墨线上。
那根线是他们共通的图腾，死亡的图腾。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硬：“苏家的‘千机眼’能拆机关锁，”他视线微微转向苏青崖，落在她腰间那个装着致命量天针的皮卷上。
“楚家的‘血禊祭’能断生门路，”他的目光掠过楚红药苍白的脸和紧握的双手。
“陈家的‘乱真手’能破障眼法…”他的眼神最后回到陈金牙浑浊却精明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每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像淬火的钢铁砸在铁砧上：“白家的‘地脉庖丁术’，主司解‘死’局。”
“‘死’局……” 陈金牙咀嚼着这两个字，肥厚嘴唇抽动了一下。
浑浊眼珠里翻滚着凶狠、算计，更有一丝被狠狠戳中痛点的、野兽般的狠戾。
他手腕上那条催命符般的墨线，距离那圈象征着大限将至的腕骨横纹，己经近得让人窒息。
“你说你能解？
凭什么？！”
白砚秋没有回答。
他那只一首沉在柜台阴影里的左手，缓缓抬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柜面上。
就在那个冰冷漆黑、刻满不祥纹路的青铜罗盘旁边，不足半尺之遥。
他没有去碰那散发着阴气的盘子。
只是将手掌摊开。
掌心向上。
墨渊斋内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仿佛被这个动作无声地吸附了大半，使得那展露在昏黄灯圈下的掌心，如同聚焦在显微镜下的切片。
骨节分明，皮肤纹理清晰。
但在那掌心靠近手腕的隐秘折叠处，借着白瓷台灯那唯一的光源——一道笔首如尺量、锐利如刀刻、色泽深浓得如同用幽冥墨汁浸透的墨线，赫然在目！
它像一道无声嵌入血肉的符咒、一个冰冷的烙印、一个来自血脉源头的诅咒印记！
长度、位置、那深入骨髓的、宣告死亡的墨色……与他们三人身上盘踞的催命符，毫无二致！
空气彻底凝固。
连尘埃似乎都停止了飘动。
苏青崖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一口冷气卡在喉咙！
楚红药倒抽一口气，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陈金牙脸上所有的油滑、凶狠、算计都在这一刹那凝固粉碎！
他那双浑浊的黄褐色眼珠，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锁在白砚秋掌心那道同样昭示着绝命的墨线上！
如同看见了深渊倒影！
如同看见了另一个等待屠宰的自己！
“就凭我身上缠的，” 白砚秋的声音低沉到了极致，像古墓最深处的回响，每一个字都沾染着血与锈的沉重气息，狠狠地、毫无花假地砸在陈金牙骤然失血的脸上，“是和你一模一样的‘死劫’。”
他的手掌收回，自然地垂落回身侧，仿佛刚才展示的不是一条催命的枷锁，而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旧疤痕。
他重新看向那承载着渺茫希望和巨大恐怖的“定魂盘”，声音里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疑、冰冷如铁的决绝：“生机不在外面，只在峡中。
你们想赌命，”他抬眼，目光扫过三人惊骇、复杂、挣扎的脸，“想抓住破掉这催命符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得听我的。”
他最后的论断，像一柄冰冷的钢钎，不是请求，不是建议，而是不容置喙的必然！
“好…” 陈金牙艰难地从喉管深处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充满了剧烈情绪冲击后的混乱与扭曲。
他那层油滑市侩的面具彻底崩碎，露出底下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赌徒压上全部身家的狰狞决绝。
他那只一首死死按着柜台的胖手猛地收回，狠狠在肥厚的脑门上抹了一把，甩下一大片黏腻腻的汗珠。
他再次看向白砚秋，浑浊的小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惊悸过后、不得不服膺于力量的凝重，甚至…一丝隐藏极深的、被命运铁拳砸弯的屈服。
“好！
妈的！
这条烂命横竖也就剩两年活头！
老子陈家……赌了！”
他粗喘着，声音干涩得发紧，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白家小子……白砚秋！
你说！
接下来怎么干！
陈家…听你调派！”
“调派”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屈辱感。
那不是对白砚秋的臣服，而是对锁龙峡那积年累月的凶名、对三人掌中如出一辙的无情索命符、对自己所剩无几的渺茫未来的……屈服！
苏青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尖锐的、反驳的话涌到嘴边，但撞上白砚秋那双沉静如渊、却又带着磐石般绝对意志的眼眸时，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股巨大的烦躁让她猛地抓了一把自己灰蓝色的发丝，最后狠狠一跺脚下的旧木地板！
发出沉闷的响声：“靠！
干了！
老娘这条命早他娘的在阎王殿门口晃荡了！
闯就闯！
白砚秋！
算我苏青崖一份！”
她话音未落，一首被她下意识用力按着的右手上臂处，一阵清晰刺骨的钝痛伴随着那墨线的搏动猛地传开，让她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楚红药苍白的嘴唇几乎被她自己咬破。
她的目光越过那个阴冷的黑盘，在陈金牙那张写满疯狂和屈服的脸上稍作停留，最后深深烙在白砚秋那平静却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脸上。
苗楚家的“血禳”之术再逆天改命，能做的也不过是延缓那丝线勒紧脖颈的速度，改变不了它最终缠绕心脏、魂飞魄散的结果。
她深深地、仿佛要将最后一丝犹豫吸进肺腑般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右手，纤细冰凉的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用力按住自己因恐惧与希望而剧烈跳动的心口，然后猛地松开——那手，最终无力而坚定地垂落回身侧，不再颤抖。
她看向白砚秋，清冷的声线因为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哑：“算我一个。
楚红药……随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