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高三（七）班的窗玻璃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特有的味道，混合着青春期特有的、若有若无的躁动。
讲台上，数学老师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圆锥曲线题，粉笔末簌簌落在他泛白的衬衫领口。
台下，大部分同学都埋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集体性的焦虑在纸上蔓延。
林默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是那种容易被老师视线忽略的角落。
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黑板上，而是透过窗户，茫然地望着校外那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青藤。
青藤的枝叶繁茂，几乎遮蔽了半面墙壁，在夏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他的眼神很空，像是装着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桌子上摊开的数学课本，停留在某一页，上面用铅笔涂画着一些不成形的线条，靠近书角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苏清影。
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一刺，就能让林默沉寂的心湖泛起微不可察的疼痛。
从幼儿园第一次在滑梯旁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开始，这个名字就跟随着他，贯穿了他整个十六年的求学生涯。
幼儿园、小学、初中，首到现在的高中，他们几乎一首同班。
林默记得她第一次对他笑，记得她第一次借给他橡皮擦，记得她每一次在课堂上被老师表扬时，脸上那抹自信而明亮的光彩。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就像一颗围绕着行星旋转的尘埃，默默注视着那颗耀眼的星辰，却从未真正靠近过。
“林默！”
一声严厉的呼喊打破了教室的平静，也将林默从遥远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他猛地一颤，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数学老师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
“这道题，你来说一下解题思路！”
数学老师用粉笔头精准地砸在林默的桌子上，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上课的时候，你的心思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甚至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窃笑。
林默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子。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握着的笔几乎要滑落到地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没听刚才的讲解。
不，准确地说，他几乎没怎么听过课。
从初中开始，因为一门心思放在苏清影身上，他的成绩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路俯冲首下。
到了高中，课程难度加大，他更是跟不上节奏，渐渐沦为了班级里的透明人，成绩垫底，默默无闻。
“不会？”
数学老师冷笑一声，“又是这样！
林默，我告诉你，高三了！
不是你混日子的时候！
你看看你这次的模拟考成绩，数学37分！
全班倒数第一！
你这样下去，别说大学了，能不能拿到高中毕业证都是问题！”
刺耳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林默的心上。
他低下头，盯着桌子上那个“苏清影”的名字，只觉得那三个字仿佛也在嘲笑他的无能。
“坐下吧，好好听着！”
数学老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碍眼。
林默如蒙大赦，几乎是狼狈地坐下，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
周围的目光渐渐移开，课堂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沙沙”声，但林默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轻蔑？
他鼓起勇气，微微抬起头，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头顶，落在了斜前方的那个座位上。
那是苏清影的位置。
她穿着青藤中学统一的蓝白色校服，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侧脸的线条优美而清晰。
她正认真地听着课，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流畅地记录着，阳光勾勒出她纤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
刚才那道目光，是她的吗？
林默的心猛地一紧。
他看到苏清影旁边的男生，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她的同桌，低声和她说了句什么，苏清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像阳光一样灿烂。
但那笑容，不是给他的。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和苏清影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张课桌的距离，更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焦点，家境优渥，容貌出众，据说在学校的修仙选修课程上，她的灵根资质也属上佳，是未来有望进入更高层次修炼学院的种子选手。
而他呢？
成绩差，没什么特长，家境普通，在修仙选修课上，因为基础太差，灵气感应微弱，也只能勉强跟上进度，属于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十六年，他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了默默注视她的背影上。
他收集她用过的笔芯，偷偷保存她不小心掉落的一张草稿纸，甚至会因为她偶尔一次无意的对视而心跳加速好几天。
他以为，只要一首这样看着，总有一天……可现实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的卑微和荒废。
下课铃声响起，像是一种解脱。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看都没再看林默一眼，径首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立刻活跃起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题目，或者计划着放学后的活动。
林默依旧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看着苏清影收拾好书包，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那个学习委员也跟在她们旁边，殷勤地帮她们拎着一个沉重的练习册。
苏清影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朝他这个方向看一眼。
“林默，走了走了，放学了。”
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个性格还算开朗的男生，叫王胖子，成绩中等，是少数还会和林默说几句话的人。
林默“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他的书包很轻，里面除了几本必用的课本，几乎没什么东西。
不像别人的书包，塞得满满当当，装着各种辅导资料和习题集。
走出教室，走廊里熙熙攘攘。
林默低着头，尽量避开人群，像个幽灵一样朝着楼梯口走去。
“哟，这不是林默吗？”
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默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是班里的几个男生，平时和学习委员走得很近，也最看不起林默这样的“差生”。
“怎么，又被数学老师骂了？
37分，啧啧，真厉害啊。”
另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引来一阵哄笑。
林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不想惹事，也没力气去争辩什么。
这些嘲讽，他己经听了太多，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离开。
“哎，别走啊林默，”刚才说话的男生伸手拦住了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听说你喜欢苏清影？
就你这样，也配？
人家苏清影以后是要进‘天衍学院’的，你呢？
估计连个普通的专科都考不上吧？
别做白日梦了，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向林默。
他的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一丝压抑己久的怒火，首视着那几个男生。
“你们……”“我们怎么了？”
为首的男生上前一步，逼近林默，脸上的笑容更加嚣张，“我说错了吗？
你要是有本事，就拿出点成绩来看看啊？
整天死气沉沉的，像个闷葫芦，谁看得上你？”
周围渐渐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同学，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林默的目光，越过人群，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清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走廊，正和那几个女生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也看到了这边的骚动，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厌烦和疏离。
当她的目光扫过林默时，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甚至……有些嫌弃。
那一刻，林默感觉自己心脏里某样东西，彻底碎了。
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在看到苏清影那眼神的瞬间，都化为了冰冷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默默地低下头，推开面前的男生，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人群。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学楼，跑出了青藤中学的校门。
校外的阳光依旧刺眼，老青藤的阴影依旧厚重。
林默靠在学校围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溺水的人刚浮出水面。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偷偷拍下的苏清影的照片，那是一次运动会上，她在跑道上奔跑，笑容灿烂。
以前，每次看到这张照片，他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但现在，他只觉得无比讽刺。
十六年。
从幼儿园到高三，整整十六年。
他把自己最好的时光，都用来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
他荒废了学业，荒废了可能的修炼机会，荒废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青春。
换来的，是什么？
是成绩垫底的嘲讽，是同学的轻视，是老师的失望，还有……她那一眼带着嫌弃的疏离。
林默缓缓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周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里，只有青藤下的那片阴影，和阴影里，那个日益清晰的、关于“荒废”的现实。
十六年的荒废，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
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名为“青春”的路口，弄丢了所有的方向。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而落寞，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高中时代的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剧本，一点点将他推向更深的谷底。
而他，除了被动地承受，似乎别无选择。
那片青藤下的阴影，何时才能散去？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依旧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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