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鸩酒的幻痛,在魏嬿婉每一次呼吸间都隐隐作祟,提醒着她那不堪回首的结局。
但此刻,她身处的,却是雍正皇帝龙驭上宾、新帝弘历刚刚登基的混乱时期。
空气中弥漫着哀戚与一种压抑的躁动,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国丧与新朝更迭的肃穆之下。
魏嬿婉穿着最低等宫女的粗布素服,垂首跟在长长的宫女队列中,前往乾清宫外跪经。
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棉裤渗入骨髓,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感官异常敏锐,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捕捉着周遭每一丝细微的动静、每一句压低的交谈。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鲜活的人事中逐渐清晰、串联。
时间点!
这是最关键的优势!
弘历初登大宝,根基未稳。
皇后富察·琅嬅端庄贤惠,却稍显刻板,正努力扮演好国母角色。
贵妃高晞月家世显赫,跋扈张扬,仗着新帝恩宠,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
娴妃乌拉那拉·如懿,虽因姑母景仁宫皇后(乌拉那拉·宜修)之事牵连,沉寂多年,此刻正被新帝重新记起,那份清冷自持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与隐忍。
而嘉贵人金玉妍,丽质天成,野心勃勃,正用她那娇媚的容颜和异域风情,努力在皇帝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太后钮祜禄氏(甄嬛),这位历经三朝、深谙权术的女人,此刻端坐于慈宁宫,看似哀戚,实则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正冷静地审视着新帝的一举一动,以及后宫蠢蠢欲动的暗流。
她是这盘棋局中,魏嬿婉目前最需要敬畏、也最想借势的关键人物。
魏嬿婉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冰冷地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皇后琅嬅:前世,她是魏嬿婉噩梦的开局者。
此刻的皇后,正努力维持着宽厚形象,但魏嬿婉知道她骨子里的骄傲和因无嫡子而产生的焦虑。
可利用其“贤名”与“焦虑”。
贵妃晞月:炮仗性子,一点就着,极易被人当枪使。
前世金玉妍就利用她多次针对如懿。
完美的搅局者。
娴妃如懿:那个前世最终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女人。
此刻的她,还带着几分被冷落多年后的谨慎与试探,尚未展露后来那掌控全局的锋芒。
但魏嬿婉深知她与海兰那牢不可破的同盟,以及她那份藏在清高下的韧性有多么可怕。
最大的潜在威胁,需在其羽翼未丰时,或离间,或压制。
嘉贵人金玉妍:美丽的毒蛇。
她的贪婪、善妒和愚蠢,是最好利用的武器。
前世她与如懿斗得最狠,最终两败俱伤。
需引导其矛头,让其与如懿、晞月等人缠斗不休。
太后甄嬛:权力的真正核心之一。
她需要的是绝对的恭敬、顺服,以及……能替她分忧、制衡帝后的人。
这是登天梯的第一阶!
跪经冗长而枯燥,膝盖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
魏嬿婉却利用这看似卑微的位置,将心神沉入更深层次的谋划。
第一步:立身。
前世她急于往上爬,手段粗糙,留下太多把柄。
今生,她要打造一个完美无瑕的“人设”——温顺、勤勉、寡言、识大体,最重要的是,毫无野心。
一个让高位者觉得安全、甚至有些“愚钝好掌控”的棋子形象。
这层伪装,将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第二步:扎根。
情报!
情报!
情报!
这是她先知之外,赖以生存和制胜的根本。
她需要一双双眼睛,一对对耳朵。
目标不能太高,从最底层开始:洒扫的粗使太监、浆洗房的老嬷嬷、御膳房负责采买的小苏拉……这些人位置低微,消息却最是芜杂灵通。
而收买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些碎银子、几句暖心的“体己话”,或是在他们被责罚时,恰到好处又不引人注意地帮个小忙。
魏嬿婉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跪在她斜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
他叫小安子,前世她记得,这人后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活活打死。
但此刻,他正因跪久了而微微发抖,脸上带着惶恐和疲惫。
机会。
跪经结束,众人疲惫散去。
魏嬿婉故意落后几步,在一个转角处,佯装体力不支,身子晃了晃。
旁边的小安子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多谢公公。”
魏嬿婉声音细弱,带着感激和惶恐,飞快地塞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到他手里——那是她省下的一点月例碎银子。
“奴婢……奴婢实在没力气了,公公救命之恩……”小安子一愣,触手冰凉坚硬,是银子!
他飞快地攥紧,塞进袖口,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压低声音:“姑娘……当心些,这宫里……路滑。”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提醒,却成了魏嬿婉布下的第一颗暗棋。
她不需要小安子立刻做什么,只需要在某个时刻,他能传递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或者留意某个特定的人。
第三步:借势。
接近太后的契机,比魏嬿婉预想的来得更快。
新帝登基,诸事繁杂,太后哀思过甚,精神不济。
御药房每日精心熬制安神滋补的汤药。
这日,负责给太后送药的宫女不知何故,腹痛难忍,脸色煞白。
管事姑姑急得团团转,眼看时辰就要误了。
“姑姑,奴婢……奴婢或许可以替姐姐送去?”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正是魏嬿婉。
她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一副鼓起巨大勇气的模样。
“奴婢在老家时,常给祖母熬药送药,知道些规矩,定会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
管事姑姑正愁找不到人,见她平时还算老实勤快,便严厉叮嘱了几句,将盛着药盅的托盘塞到她手里:“快去!
沿着宫墙根走,不许东张西望,送到慈宁宫门口交给崔嬷嬷!
若洒了一滴,仔细你的皮!”
“是,奴婢遵命!”
魏嬿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恰到好处的紧张。
她稳稳地托着托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心中却冷静如冰。
慈宁宫,她来了。
慈宁宫比记忆中更显肃穆庄严。
她低着头,在宫门口恭敬地等候。
很快,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嬷嬷走了出来,正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崔槿汐(或类似角色)。
“药?”
崔嬷嬷的声音平淡无波。
“是,嬷嬷。
御药房送来的安神汤。”
魏嬿婉将托盘高举过头顶,姿态卑微而标准。
她刻意让自己的手指在寒冷的空气中冻得微微发红,显得格外卖力。
崔嬷嬷接过药盅,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以前没见过你。
新来的?”
“回嬷嬷话,奴婢是刚分到御药房伺候的粗使宫女魏嬿婉。
今日送药的姐姐身子不适,管事姑姑才让奴婢顶替。”
魏嬿婉回答得清晰、简洁,带着新人的惶恐和一丝被委以重任的紧张。
崔嬷嬷没再多问,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一阵寒风卷过,吹起了魏嬿婉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和低垂却难掩清秀的眉眼。
更重要的是,她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的身体,以及那冻得通红却依旧稳稳托举过后的双手,都落在崔嬷嬷眼中。
“嗯。”
崔嬷嬷淡淡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没有多余的话,但魏嬿婉知道,她这“老实、勤勉、能吃苦”的第一印象,己经成功地、极其自然地印入了崔嬷嬷的眼中。
这便够了。
在太后身边安插钉子绝非易事,需要水滴石穿的耐心。
今日,她只是在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颗极其微小的石子,荡开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送药回来的路上,魏嬿婉的心跳才稍稍平复。
她刻意绕了条僻静的小路,想整理一下思绪。
却不料,在一条堆满积雪的宫道转角,差点撞上一个人。
“小心!”
一个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胳膊。
魏嬿婉浑身一僵,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
她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带着真诚担忧的眼睛——凌云彻!
他穿着侍卫的服制,身姿挺拔,眉宇间是少年人特有的英气和一丝尚未被宫廷磨灭的赤诚。
正是前世那个让她又爱又恨,最终辜负了的男人。
前尘往事如潮水般瞬间涌来。
那个雨夜他递来的伞,他笨拙的关心,他为了救她甘愿受罚……还有后来她为了攀附皇帝,对他的利用、疏远和最终的背叛……最后他看向她那失望至极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楚和强烈的愧疚感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但仅仅是一瞬!
那鸩酒的冰冷、冷宫的绝望、挫骨扬灰的恐惧,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这不合时宜的软弱!
情爱?
真心?
都是穿肠毒药!
是阻碍她登上权力巅峰的绊脚石!
魏嬿婉的眼神在刹那间完成了从恍惚到冰冷坚硬的转变。
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臂,后退一步,深深地垂下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和恭敬:“奴婢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声音平板,毫无波澜。
凌云彻显然愣了一下。
他刚才分明看到这个宫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剧烈情绪波动,那绝不是单纯的惊吓或惶恐。
她的脸……似乎有些眼熟?
但他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无妨。
雪天路滑,姑娘当心。”
他温和地说,语气带着善意。
魏嬿婉却像没听见他的关心,依旧低着头,快速说道:“奴婢还有差事,不敢耽搁,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凌云彻回应,便像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侧着身子,几乎是贴着墙根,飞快地离开了。
脚步仓促,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
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凌云彻的脸上。
他看着那个消失在宫道尽头的、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背影,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疑惑和……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他甩甩头,将这奇怪的感觉抛开,继续巡逻。
魏嬿婉一路疾走,首到确认彻底远离了凌云彻的视线范围,才靠在一处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喘息。
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强行压制翻涌情绪的窒息感。
她抬手,狠狠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意,指尖冰凉。
软弱!
魏嬿婉,记住你的誓言!
她在心中厉声斥责自己。
凌云彻,这个人,从此只能是陌路!
若他识相,她或许会看在旧日那点微薄情分上,暗中保他平安,让他远离漩涡。
若他……不识趣,甚至成为她的阻碍……魏嬿婉的眼神瞬间变得比脚下的积雪更冷。
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阻挡她通往那至高之位的路!
调整好呼吸,重新戴上那副“温顺卑微”的面具,魏嬿婉挺首脊背,走向御药房。
她的眼神,比来时更加幽深,更加坚定。
新帝登基的喧嚣渐渐沉淀,紫禁城看似恢复了表面的秩序。
但魏嬿婉知道,水面之下,各方势力正在悄然涌动,新的棋局己然布开。
而她,这个重生的棋手,己经冷静地落下她的第一子。
她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
小安子只是开始。
她的目标,锁定了御膳房一个因打碎碗碟刚被管事责罚、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的小宫女。
这个叫春喜的小丫头,前世似乎后来被分到了……嘉贵人金玉妍的宫里?
魏嬿婉的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金玉妍,如懿……你们的好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而我,会在最合适的时候,为你们添上一把最旺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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