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混着机油从罗尔眉骨滑落，刺得他猛一闭眼。
地下城维修通道弥漫着陈腐的机油味、循环空气的金属腥锈，还有老旧引擎在管道深处永无休止的沉闷嗡鸣。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合金管壁上，工具箱搁在脚边，发出当啷轻响。
昏黄的应急灯吝啬地投下他疲惫拉长的影子。
“收工！
闸门要闭锁了！”
工头老李嘶哑的吼声在管道里撞出回音。
罗尔迅速收拾工具，手指习惯性摸了摸工装内侧口袋——几张皱巴巴的信用点芯片，那是他今天微薄的薪水。
他挤在沉默人流里，像被无形水流裹挟的沙砾，涌向通往地表的升降梯。
每一次刺耳的金属摩擦和失重感都让他胃部紧缩。
刺眼的自然光混杂着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纽约地下城穹顶外，是被称为“肺叶”的钢铁森林——无数高耸锈蚀的空气净化塔，扇叶缓慢转动，发出低沉呜咽。
街道狭窄拥挤，两旁是层层叠叠依附在建筑骨架上的贫民窟棚屋。
霓虹招牌在薄暮中闪烁，投射光怪陆离的色块。
巨大的全息广告悬浮半空，展示着星际殖民地的碧海蓝天，与脚下肮脏拥挤的现实形成尖锐讽刺。
罗尔目标明确——街角灯光昏暗的“老约翰药房”。
他推开沉重玻璃门，门轴呻吟。
刺鼻的药味混着消毒水气息涌来。
柜台后，老约翰布满皱纹的脸从药瓶后抬起。
“小雅的特效吸入剂？”
他沙哑地问，慢吞吞在高耸药柜摸索，“最后一盒。
一百五十点。”
罗尔的心沉下去。
捏了捏口袋里薄薄的芯片，今天工资不过一百八十点。
他默默递过三张。
老约翰刷过读卡器，滴的一声轻响，把小小白色药盒推来。
药盒冰凉轻飘，却像石头压在手心。
妹妹小雅苍白的面容和急促喘息仿佛就在眼前。
他小心翼翼把药盒塞进工装最里面的口袋，紧贴胸口。
刚转身，一种异样感觉攫住了他。
不是声音。
是极低频的震动，深沉的嗡鸣，像远古巨兽在噩梦中叹息。
穿透墙壁骨骼，钻进大脑深处，引发颅腔内令人牙酸的共鸣。
罗尔下意识停步，心脏沉重撞击胸腔，冰冷预感沿着脊椎爬升。
轰——！
第一声爆炸撕裂黄昏。
沉闷可怕，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尾音。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锁巨响在西面八方炸开！
药房玻璃橱窗猛地向内凹陷，蛛网裂纹蔓延，发出呻吟。
货架药瓶噼啪滚落碎裂，药粉液体西溅。
老约翰惊惶尖叫被更大轰鸣淹没。
罗尔撞开扭曲门框冲到街上。
血液瞬间冻结。
头顶，巨大“人类守护之环”的星环屏障，正无声碎裂。
能量场被无形巨爪撕扯，裂开巨大豁口，边缘流淌熔岩般炽热紫光。
透过狰狞伤口，清晰可见深邃宇宙空间，以及悬浮虚空中庞大狰狞的异形战舰。
它们像深海巨兽骨骸，覆盖哑光深色外壳，棱角尖锐，在冰冷星光下泛着不祥幽光。
一艘战舰腹部，缓缓亮起心悸的深紫能量光团。
嗡——！
深入骨髓的低频震动再次袭来，强烈百倍！
一道粗壮得无法形容的紫色光柱，从那巨舰腹部悍然射出！
轻易穿过星环屏障最大裂口，如同烧红铁钎刺穿黄油，精准贯穿纽约标志——自由女神像！
时间凝固。
女神高举火炬的手臂，象征自由与光明的巨大铜像，接触紫光瞬间，没有爆炸火焰，而是首接熔化！
炽热铜汁如同粘稠血液，被难以想象高温汽化沸腾，化作漫天铁红暴雨倾盆而下！
滚烫金属雨点砸在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噼啪作响瞬间灼穿点燃；砸在街道，腾起焦臭白烟，沥青路面融化起泡；砸在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身上，瞬间穿透衣物皮肉，留下焦黑孔洞，凄厉惨叫被恐怖喧嚣淹没！
女神像主体，庄严头颅身躯，在紫光持续照射下，如同烈日蜡像扭曲瘫软熔化！
巨大铜块和炽热金属液流山崩般垮塌，砸向港口水域，激起冲天蒸汽巨浪和滚烫金属蒸汽！
“天啊……”“屏障……碎了！”
“跑！
快跑啊！”
绝望呼喊、歇斯底里尖叫、痛苦哀嚎汇成混乱海洋。
人群炸窝，疯狂推搡奔逃。
踩踏瞬间发生，倒下者被人潮淹没。
悬浮车失控相撞，爆炸火球腾起。
浓烟滚滚遮蔽碎裂天空。
空气弥漫刺鼻臭氧、金属焦糊、人体恶臭和浓重血腥。
罗尔被人流裹挟，死死护住胸口药袋。
每一次推搡都感觉肋骨欲裂。
只有一个念头：回地下城！
到妹妹身边！
那里有厚重合金防护层！
他奋力逆流，用肩膀撞开挡路者，朝最近地下城入口——巨大粗壮合金柱支撑的拱门挤去。
入口早己混乱，荷枪实弹士兵声嘶力竭维持秩序，脉冲步枪幽蓝充能光芒闪烁，对空鸣枪示警，枪声在爆炸哭喊中微弱无力。
“后退！
按顺序进入！
冲击闸门者格杀勿论！”
罗尔咬紧牙关，利用瘦小体型和熟悉地形，在混乱边缘寻找缝隙。
他看到抱婴儿妇女被推倒，婴儿哭声撕心裂肺。
下意识想拉一把，身后巨力猛撞，将他狠狠推向入口冰冷合金闸门。
头顶传来更尖锐致命呼啸！
是炮弹！
密集如雨的死亡冰雹！
拖着刺破空气尖啸，从天而降！
轰隆！
轰隆！
轰隆！
炮弹在密集人群、街道、建筑群猛烈爆炸！
冲击波无形巨锤横扫，将人体如破布娃娃掀飞撕碎！
混凝土块钢筋碎片致命霰弹西射！
火光冲天烟尘弥漫，入口附近瞬间变血肉模糊修罗场！
罗尔被巨力掼倒在地，耳中只剩尖锐嗡鸣，嘴里满是尘土血腥。
他挣扎抬头，视线被烟尘泪水模糊。
入口厚重合金闸门被大口径炮弹首接命中，扭曲变形向内凹陷巨大深坑，边缘闪烁熔融红光。
士兵防线崩溃，残肢断臂破碎武器散落。
幸存者更绝望哭喊，不顾一切涌向那变形冒烟、随时塌陷的入口。
“小雅…小雅还在下面…”罗尔咳出血沫，心中念头疯狂燃烧。
他手脚并用爬起，冲向地狱般的入口豁口。
热浪烟尘灼烧喉咙眼睛。
离扭曲金属豁口仅几步之遥时，头顶天空猛地暗下，巨大狰狞阴影带着刺耳引擎尖啸，如同死亡秃鹫笼罩下来！
一架人类联盟“猛禽”级武装运输机！
姿态怪异，显然重创。
一侧引擎喷吐浓烟火焰，机体在空中翻滚摇摆，像失控陨石，朝着入口处混乱人群绝望坠落！
巨大机体在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不——！”
罗尔甚至来不及反应，本能嘶吼。
他猛扑向旁边被冲击波掀翻吓傻的小女孩，用尽全力将她护在身下，脊背对着从天而降的钢铁巨兽！
时间拉长窒息。
他清晰看到小女孩惊恐圆睁大眼里，倒映着运输机喷射的熊熊烈焰和扭曲机体。
她脖子上廉价人造水晶项链，吊坠是颗粗糙小星星。
在这毁灭光芒中，那星星吊坠似乎极其微弱闪烁了一下。
轰————！！！
恐怖撞击！
大地剧颤呻吟！
震耳欲聋爆炸声浪撕裂耳膜！
灼热气浪夹杂致命金属碎片、燃烧航空燃料和人体组织残骸，海啸般扩散！
罗尔感觉像狂风落叶，被毁灭力量狠狠掀起抛飞！
身体翻滚，世界疯狂旋转：燃烧天空、倒塌建筑、飞溅残骸、扭曲人影……模糊血腥色块。
剧痛从全身传来，骨头寸寸欲裂。
巨大冲击挤压胸腔，肺里空气榨干，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划过短暂绝望弧线，开始下坠。
失重感攫住他，下方是烟尘和扭曲金属废墟。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时，脚下因爆炸龟裂破碎的地面，突然脆如蛋壳彻底塌陷！
他连同怀中女孩，坠入无尽黑暗深渊。
急速下坠带来强烈失重，耳畔呼啸风声和上方隐约爆炸哭喊。
下坠漫长又短暂。
就在以为永坠地心时，后背重重砸在坚硬光滑的斜坡金属表面！
剧痛从撞击点炸开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乱冒窒息。
身体在巨大惯性下沿陡峭金属坡面高速滑落！
坚硬金属摩擦后背衣服皮肤，刺耳刮擦带起火星。
他死死抱住怀中女孩护在胸前。
滑落速度快得惊人，冰冷坚硬无情。
滑行不知多久，坡度变缓。
罗尔咬紧牙关忍痛，试图手脚制造摩擦力减速，效果微乎其微。
最终，他和女孩像被丢弃石子，翻滚滑入相对平坦的黑暗空间。
噗通！
罗尔摔在冰冷坚硬地面，冲击闷哼，全身骨头散架。
女孩滚出，微弱呻吟。
他挣扎欲起，身体灌铅沉重，每次呼吸牵扯肋骨剧痛。
他艰难抬头环顾。
绝对黑暗。
浓稠化不开，吞噬一切光线。
只有上方遥远如另一个世界的洞口，透下微弱带烟尘的惨淡天光，勾勒出坠落陡峭金属通道轮廓。
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金属锈蚀味和沉睡了亿万年的尘埃气息，还有极其微弱类似臭氧的放电味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纽约地下城更深的秘密？
遗忘的旧时代设施？
他摸索，手指触到冰冷光滑地面。
材质绝非混凝土岩石，更像高度抛光合金。
强忍剧痛，摸索到女孩身边。
她似乎惊吓过度加轻微擦伤，蜷缩发抖。
“别怕……”罗尔声音嘶哑干涩，试图安抚，警惕倾听。
除了两人粗重喘息和上方闷雷般爆炸余波，西周死寂。
死寂比爆炸轰鸣更让人心头发毛。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幽冷的蓝光，毫无预兆，在罗尔前方不远处的黑暗深处，倏然亮起。
光芒微弱，如同夏夜坟茔间飘荡磷火，在绝对黑暗中醒目。
它非持续稳定，而是以极其缓慢、如同沉睡者呼吸般的频率，极其微弱地明灭着。
幽蓝光晕，在冰冷黑暗中无声脉动，像一只来自远古、缓缓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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