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沉声道:“昭雪罚跪祠堂三天,每顿只给一碗素粥,禁足一个月。”
这点上,老夫人还算一视同仁。
她对待底下的孩子,除了世子姜湛外,其他人并不看是孙子还是孙女,只看谁更有用。
只要有用,孙女也能得到她的庇护。
若是惹事坏了姜家名声,就是孙子也得受罚。
李初柔听说女儿受罚,也没求情。
而是沉吟片刻后说道:“母亲,明日是她们嫡母的忌日。求母亲开恩,让她们后日再开始受罚。”
姜枕月想起前世,祖母和崔老夫人撞上她与崔煜躺在一处。
祖母也是罚她跪祠堂,李初柔也是如此这般说辞替她求情。
当时她还感激李初柔理解她祭拜母亲的心情,实则是更大的坑等着她。
前世今生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姜枕月一时间思绪飘忽。不过也乐得李初柔自己求情,正好她明日有份大礼相送。
姜昭雪闻言心下明悟,立马乖巧地说道:“祖母,孙女知错了。求祖母让孙女先祭拜母亲,到时候祖母怎么罚,孙女都无二话。”
姜昭雪的几句话,倒是说的老夫人面色平缓了几分。
权衡利弊下,姜昭雪依然是她最看重的孙女。
医术师承白栀,学的有模有样。平日里也算乖巧听话,在京里不说名声大噪,世家贵女中也数得上数。
不说别的,就那手传自白家的医术,就能保她往后平步青云。
若是医术再精进些,就是与皇室宗亲那些贵人,也能说得上话。
而且她年纪大了,越发觉得身边有个医术高明的晚辈,心里安稳。
这么一想,便允了李初柔的求情。
李初柔着急出府,便带着女儿行礼告退。走到姜枕月身边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枕月似是没看出她眼里的深意,规矩利落地行了礼,“母亲慢走。”
李初柔几人离开后,她也告退出了安寿堂。
回到梧桐园,金儿带着底下的丫鬟婆子迎了上来。
又是伺候更衣,又是上茶上点心。
姜枕月换好衣裳,松了发髻后,懒散地靠在贵妃榻上,皱着眉目想事情。
银儿端了一碗羊奶蜜进来,是用羊奶和蜂蜜调和,再加生姜,杏仁一同煮的。
入秋后每日喝上一碗,滋补润肺。
羊奶蜜醇香甜腻,搭配着的点心便是微酸的酸梅糕和红果酪。
姜枕月两口羊奶蜜入口,甜味从舌根蔓延,紧皱的眉心,也骤然舒展。
“让你们准备的祭品,准备的怎么样了?”
金儿应声回道:“都准备妥当了,大小姐要亲自检查么?”
姜枕月摇头,“不用了,你们办事我信得过。”
她知道,此时那些祭品肯定都是好的。
可等明日到了祠堂,那些祭品里就会掉出大红的喜字。不等祭典结束,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这件事之后,姜昭雪就会成为白家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
姜枕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驱散了近身伺候的人,专心在书房抄写《往生经》。
她对母亲没什么印象,母亲白栀去世的时候,她还小。也从没在姜家,见过母亲的画像。
可前世她死前的两个月,母亲梦里教她医术,音容笑貌又刻在了她脑子里。
抄写了三页的经书被她放在一边,重新铺了一张宣纸,按照梦里母亲的样子画了起来。
前世她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都一窍不通。李初柔是按照养蠢货的路子养的她,怎么可能教她这些。
还是后来跟在崔老夫人身边,跟她老人家学了作画。
寥寥几笔,纸上已经出现了轮廓。姜枕月一边回忆一边落笔,渐入佳境。
等到最后停笔,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画上的人有倾城倾国之色,眼神中又透着悲天悯人的大爱。
细看,姜枕月与画上的人有六七分相像。
姜枕月盯着画,久久未动。
还是外面的敲门声,惊的她回过神。
“进来。”姜枕月把画倒扣在桌上,银儿也推门走了进来。
“大小姐,世子爷在外面,想见见大小姐。”银儿小心上前,瞧着姜枕月的神色。
见姜枕月听见‘世子爷’三个字,不似以往那般抵触,银儿又道:“世子爷性子硬,总是惹的大小姐不快,不如奴婢替大小姐回绝了。”
姜枕月心头动怒,哥哥回京月余,兄妹俩还没好好说过几句话。
哥哥在战场六年,练就了冷硬的性子。兄妹俩本就接触不多,哥哥急着让她长大懂事,说话难免冲了些。
她有些惧怕哥哥,加上这些恶奴在边上敲边鼓,兄妹俩越发疏离。
前世李初柔也是用她做饵,才引得哥哥心急下掉入圈套。
姜枕月面上不动声色,吩咐道:“带哥哥去后面花园的亭子,我换身衣裳过去。”
银儿还想再说,一抬头对上姜枕月锋锐的视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到银儿出去,姜枕月才小心地收起书案上的画。又换了身衣裳,朝着后花园走去。
这院子都是李初柔的人,只有后花园的亭子,能稍微避开这些人。
梧桐居的花园不大,种的都是各色的牡丹。此时已是深秋,开了一夏的明艳牡丹,褪尽了风华,略显孤清。
枝头还残存着不多的花,花瓣也已经卷了起来。
姜枕月却不觉得萧瑟,都落了,离再开花也就不远了。
花园中间的小亭子内,哥哥姜湛正看着她。
他腰背挺的笔直,双手搭在腿上。
英武的国字脸,更像父亲多些。
十八岁的少年,沉稳老成。被边关寒风吹过的一张脸,说是二十八岁,怕是也有人信。
姜枕月看见哥哥姜湛的那一刻,前世今生的所有委屈悔恨,也尽数涌上心头。
她快走了几步,哽咽着叫了声,“哥哥。”
姜湛从没见过妹妹这样的神色,忙站起身。
姜枕月快步走到他身前,伸手就把人抱住,“哥……”
重生后她给自己铸了层盔甲,一步步逼近仇人。
又在见到哥哥姜湛后,卸下盔甲,变成了柔弱无助的小姑娘。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亲兄妹,也要顾及男女大防。
可这些都被她抛诸脑后,她只知道,眼前的人是她最亲的亲人。
她们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她这不寻常的举动,再加上顺着眼角流下的热泪,让姜湛彻底惊慌失措。
他扶住姜枕月的肩膀,看着她问道:“谁欺负你了?出什么事了,你跟哥说。”
他离京六年,最放心不下妹妹。这次回京,妹妹却跟他不亲。
他不知道怎么跟妹妹相处,但是他知道,若是有人欺负她,他拼了命也得把她护在身后。
哪怕是这侯府不做人,他也能铲平了侯府。
姜枕月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哥哥了。”
“之前是我不懂事,哥哥别生我气。”
姜湛长出了口气,又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往后哥护着你。”
满是茧子的手指,轻轻帮姜枕月擦拭眼角的泪。
眼泪没擦干净,倒是把姜枕月的眼角蹭红了。
姜枕月也不说疼,而是拉着姜湛坐下,问他在西北的境况。
姜湛不说苦,也不说难,只说仗打的过瘾,也说边境百姓的艰辛。
说完了西北的事,姜湛又问,“前几日我听见府里有流言,说你看上了崔家大少爷崔煜。”
“我查了好几日,崔煜那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名声也还不错。可我总觉得那人心胸不宽,且行事手段透着奸诈。虽没做出十恶不赦的事,但也绝不是表面那般君子。就算你不想嫁给镇国公,也不能嫁给他。”
姜湛心里着急,所以话说的急促。
女人嫁人,等于再世投胎。他就这一个妹妹,可得护住了。
姜枕月却想起前世,出了那档子事后,哥哥来兴师问罪。兄妹俩最后却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她猜李初柔对哥哥出手,一是觊觎侯府的爵位,二是为了让她顺利嫁给崔煜。
“那些都是李初柔的伎俩,哥哥刚回府,还不知道……”
她把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姜湛。
除了没说她重生,其他的没一点隐瞒。
姜湛气的一掌拍在石桌上,“她们都该死。”
姜枕月按住他的手,“哥,动怒解决不了问题。我想好了,今日晚间……”
姜湛心里别提多心疼,记忆里软糯糯的妹妹,愣是学会了内宅这些手段。
姜家这些人,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是他蠢,在外的那些年打听姜家内宅的事。只打听出这个继母有多仁慈,多护着妹妹。
若早知道是这样,他前几年就回京了,哪会让妹妹受这么多年委屈。
姜枕月看出姜湛的心思,低声劝道:“哥,我知道你建功立业也是为了我。”
……
姜湛离开后,姜枕月一直在书房抄写经文,寸步未出屋子。
金儿进来剪了两次灯芯,上了三次茶点。劝了几句,姜枕月没听,她便静静守在了外面。
《往生经》抄到第八遍的时候,姜枕月看了眼铜壶滴漏,已经子时了,该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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