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家的门口挤挤挨挨地簇拥着七八个农妇，院子里还站着几个男人，并没有朝屋里挤来，想来是知道屋子里有刚生产的妇人。
这些人个个神情紧张又亢奋。
男人们手里抄着锄头、钉耙、烧火棍，女人们则攥着扫帚、簸箕，甚至还有端着盛满公鸡冠子血的小碗、捧着画满鬼画符黄纸的。
这些人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扭曲而陌生，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慧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厌恶，以及一种即将“除魔卫道”的亢奋。
“邪祟！
还不速速显形，滚出苏婆子的肉身！”
神婆尖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刺得人耳膜生疼。
只见她手臂一扬，那碗令人作呕的黑狗血眼看就要朝着苏慧和她怀中的婴儿兜头泼下！
“等等！”
苏慧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震撼力，硬生生让神婆泼血的动作顿在了半空。
苏慧无视那碗近在咫尺的污血，无视那些闪烁着敌意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上。
婴儿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暗红色、带着粘稠血丝的液体，恰好落在了苏慧胸前的粗布衣襟上，像一朵迅速凋零的死亡之花。
眼前这种情况让苏慧心头一凉，怀里的婴儿那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怎么会这样！
神婆可是不在乎苏慧怀中婴儿的生命，这年头谁家能吃好饭，谁家没死过两个孩子，更何况还是个女娃子。
“等什么？
你这邪物还想拖延时间？”
神婆的三角眼一瞪，厉声道，“乡亲们！
这邪祟占着苏婆子的身子，还想害死这刚出生的娃子！
你们看那娃子，脸都灰了！
就是被它吸走了阳气！
快！
泼血！”
“泼血！
驱邪！”
人群被煽动起来，女人们兴奋的喊着，院子里的几个男人也挥舞着手里的农具，蠢蠢欲动。
“想她死，就泼！”
苏慧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的刺向神婆和吵闹的人群。
她没有歇斯底里，声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决绝和不容置疑，却让喧闹的人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你们看看她吐的是什么！”
苏慧微微侧身，让神婆和前排几个眼神尚算清明的妇人能看清婴儿嘴角残留的暗红痕迹和衣襟上的血污。
“鲜红是因为内腑受损，暗红带粘液多是吸入秽物！
她不是被吸走了阳气，她是呛了羊水胎粪，快憋死了！
你们这一碗狗血泼下来，污血秽物堵住口鼻，她立刻就得断气！
到时候，是你们亲手杀了老赵家的血脉，可不是我这‘邪祟’害死的？”
苏慧刻意加重了“老赵家血脉”几个字。
听了苏慧的话，人群一阵骚动。
乡下哪里懂什么内腑秽物，但“亲手杀娃”、“害死血脉”这几个字眼，却是像重锤一样敲在不少人心里。
尤其是几个上了年纪、多少有些忌讳的妇人，眼神开始游移不定。
“胡说八道！”
神婆脸色一变，尖声反驳，“妖言惑众！
这就是邪祟吐出的阴毒秽血！
黄大仙在上，岂容你狡辩！
泼！”
眼看神婆手臂又要发力，苏慧知道必须出奇招了，否则震不住这些没文化的人。
只见她猛地低头，在所有人惊骇欲的目光中，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衣襟上那点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腥咸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
没有新鲜血液的温热感，反而带着一种陈腐的、类似泥水的土腥气。
“你……你干什么？！”
连神婆都惊呆了，举着碗的手僵在那里。
苏慧抬起头，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嫌恶和“果然如此”的神情，声音清晰而响亮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血？
这根本不是人血！
这是羊水混着胎粪的味道！
又腥又咸，还带着土腥气！
你们谁不信，谁自己来尝尝？
真正的血是热的，是咸腥带铁锈味！”
苏慧目光如电，扫过前排几个脸色发白的妇人，继续说道：“这孩子只是把肚子里呛进去的脏东西吐出来了！
吐出来是好事！
你们现在泼血，才是要她的命！”
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和斩钉截铁的结论，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天爷啊！
她……她尝了？”
“羊水？
胎粪？
听着像那么回事……好像……好像我家老牛生犊子时，那小牛犊也吐过黄水……难道……难道真不是邪祟？
苏婆子以前可没这胆子尝那脏东西……”质疑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神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精心营造的“除魔”氛围，被苏慧这疯子般的举动和言之凿凿的“脏东西”论调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死死盯着苏慧，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定。
眼前这个抱着孩子、眼神锐利、说话条理清晰的老太婆，和记忆中那个只会撒泼打滚、满嘴脏话的苏翠花，判若两人！
“就算……就算不是邪祟害娃……”神婆强自镇定，声音却没那么足了，“那她刚才那些妖法又怎么说？
谁家接生婆像她那样？
又是烧剪子又是用嘴吸……这分明是邪术！”
她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掌控的领域。
就在这时，被苏慧紧抱在怀里的婴儿，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小嘴微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
紧接着，一股更加刺目的鲜红色液体，猛地从她小小的鼻孔和嘴角涌了出来！
瞬间染红了包裹她的那截相对干净的布条！
这一次，再也不是暗红粘稠的“脏东西”！
而是真正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婴儿原本因为短暂恢复而泛起的一点点血色瞬间褪尽，脸色再次变得如同死人般的惨白灰败。
小小的身体软了下去，连那点微弱的抽搐都停止了，只有鼻翼还在极其微弱地翕动。
“啊——！”
林秀儿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挣扎着想从角落扑下来，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痛苦地看着孩子的方向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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