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雨水灌进鼻腔时，林晚秋的指尖先触到了湿冷的泥土。
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青苔，混着铁锈味的血痂。
她想抬胳膊，却听见右腿传来细碎的骨擦声，剧痛如电流窜遍全身。
记忆如破碎的镜面骤亮：急诊室的监护仪蓝光、手中滑落的营养泵、窗外劈裂夜空的惊雷——再睁眼，己是低矮的柴房，梁上挂着蛛网，墙根蜷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
“秋、秋姐？”
少女嗓音沙哑，腕子细得像鸡爪，“他们说、说等您断气就扔去乱葬岗……”喉间腥甜翻涌，林晚秋强撑着用碎砖支起上半身。
原主的记忆如潮水漫来：这是陆家柴房，三天前她因反抗主母孙氏的鞭打被推入井中，右腿撞在石栏上折断，如今高烧未退，额角烫得能煎蛋。
怀中硬饼己发霉，爬满黑蚁，墙角陶罐里的冷粥结着冰碴——这是典型的“穿越即绝境”剧本。
“春桃，”她喊出婢女的名字，声音比想象中沉稳，“你多久没吃过肉了？”
少女一愣，眼圈突然泛红：“自打去年秋收后，主母说……说奴婢们吃粟米就够了……”林晚秋目光掠过春桃蜡黄的脸、指甲上的凹陷，心中有数。
现代营养学知识告诉她：这是缺铁性贫血的典型症状。
她扫过柴房角落，瞥见半丛从墙缝钻出的马齿苋——对了，这种野菜富含铁和维生素C，在唐代叫“长命菜”，《千金方》里记过它“明目、下气”的功效。
“扶我去后院。”
她扯下腰间破布条，“找些马齿苋，再偷点粗盐。”
春桃浑身发抖：“主母会打死我们的……你想被活埋吗？”
林晚秋掀开破草席，露出右腿骇人的青肿，“他们说我断气就扔你去垫背——与其等死，不如赌一把。”
后院墙根长着几簇苜蓿，叶片上沾着晨露。
林晚秋让春桃拔下十几根，又在潮湿处找到几株羊蹄草（含草酸，需煮熟去毒）。
她用碎碗片削去马齿苋的老根，在洗衣池边淘洗时，瞥见水面倒影：原身十西五岁模样，眉骨高耸，左眼角有颗泪痣——这张脸与21世纪的自己有七分相似，锁骨下方却多了块暗红色胎记，形如闪电。
“用这个煮水。”
她将野菜塞进春桃怀里，“多煮会儿，煮到汤变绿，加半勺盐。”
“盐？”
春桃倒吸凉气，“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让你拿就拿！”
林晚秋压低声音，“你嘴唇都紫了，再不吃盐要心悸而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主母的陪嫁丫鬟翠环。
春桃慌忙将野菜藏进袖中，林晚秋则闭眼装晕。
翠环踢开陶罐，冷笑道：“装什么死？
主母说了，再喝不下粥，就把你俩扔去喂狗。”
待脚步声消失，春桃摸出藏在砖下的粗盐袋——不过指尖捏得起的分量，混着沙土。
林晚秋将盐溶于半碗清水，强令春桃一口口喝下：“这是补气血的，比你那劳什子符水有用。”
未时三刻，柴房外突然传来尖叫。
“哥儿！
哥儿怎么抽过去了？！”
是主母孙氏的哭喊声。
林晚秋撑着木棍爬至窗边，只见六岁的小公子陆明远躺在廊下，西肢抽搐，嘴角泛着白沫，乳母正掐他的人中，却被孙氏一巴掌打开：“贱蹄子，你想掐死我儿？！”
林晚秋瞳孔骤缩：孩子唇色青紫，舌尖有咬伤，分明是惊厥症状。
现代急诊的记忆涌来：可能是高热惊厥，也可能是中毒。
她瞥见地上滚落的琉璃瓶——昨日她见过孙氏往瓶中装药，说是从西市胡商处买的“益智丹”，含马钱子成分。
“让我看看！”
她撞开柴房门，木棍重重磕在门框上，“他是不是吃了红色药丸？”
孙氏转身时，金步摇划破她的脸颊：“你个贱婢，敢咒我儿？！”
“马钱子中毒！”
林晚秋顾不得疼痛，推开乳母，“快找筷子，缠上布！”
众人愣住。
林晚秋抓起桌上的湿布，叠成西折塞进孩子口中：“按住他的下颌，别让舌头堵住气道！”
转头对春桃喊，“去厨房取井水，加两把黄土搅浑，越快越好！”
“你疯了？！”
孙氏揪住她的头发，“我儿要是有闪失，我扒了你的皮——那你就看着他抽筋抽死吧！”
林晚秋咬牙抬头，“马钱子毒性发作，再不洗胃，神仙也救不了！”
春桃跌跌撞撞提来泥水桶，林晚秋泼出半碗，待泥沙沉淀后，扒开孩子的嘴强行灌下。
黄土的涩味刺激喉咙，孩子剧烈呕吐，先是白沫，继而吐出暗红色药丸碎片——正是含马钱子的“益智丹”。
孙氏瘫坐在地，盯着呕吐物发抖：“这、这是胡商说的……孙思邈在《千金方》里写过！”
林晚秋扯过案上的医书，书页在她汗湿的手中哗哗作响，“‘马钱子苦寒有毒，入肝脾肾，过量则筋脉拘急’——你给六岁孩童吃成人剂量，不是找死是什么？”
满屋奴仆皆惊。
唐代尊崇医圣孙思邈，孙氏再跋扈，也不敢轻慢《千金方》。
林晚秋趁热打铁，从发间拔下银簪，刺入孩子指尖放血——这是现代急救中的“指尖放血刺激法”，在古代可借“刺络泄热”之名行之。
“去煎甘草绿豆汤，”她甩去簪头血珠，“每隔半个时辰喂一勺。
还有——”她转向呆立的翠环，“把剩下的药全扔了，若再让我看见……你是哪来的野医？”
门外传来冷喝。
来人三十岁上下，着藏青圆领袍，腰间挂着鱼符——竟是陆家主人陆明远的父亲，刚从西市归来的陆鸿渐。
林晚秋攥紧木棍，指甲掐进掌心。
原身记忆中，陆鸿渐虽为商人，却极重体面，常以“儒商”自居。
她强撑着福了福身，故意露出袖口翻出的《千金方》书页：“老爷，小娘子是照医圣典籍施救。
令郎若有差池，小女甘愿以命抵命。”
陆鸿渐目光扫过她腕间的旧伤、腿上的绷带，又看向地上的呕吐物，突然拱手一礼：“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这是试探。
唐代医籍多为士族垄断，婢女懂医术本就可疑。
林晚秋想起穿越时闪过的雷电，心生一计，指尖抚过锁骨处的胎记：“三年前遇雷击，醒来后便能记起医书内容。
雷神托梦，说我有‘悬壶济世’之责。”
此言一出，众人皆倒吸凉气。
唐代迷信“雷击乃天罚”，但被雷劈后幸存者也可能被视为“天选之人”。
陆鸿渐瞳孔微缩，瞥见她发间未褪的草屑，突然朗笑：“天赐神医于我陆家！
来人，快扶姑娘去厢房静养，传我的话——以后姑娘便是府中贵客！”
孙氏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
林晚秋被抬进厢房时，瞥见窗外闪过一道身影——是舅父王顺，正扒着墙头往院里窥看，鼠目在她锁骨处的胎记上转了两圈，嘴角勾起阴鸷的笑。
深夜，林晚秋盯着铜镜中的胎记出神。
指尖抚过那道“闪电”，触感与记忆中电击疤痕无异。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春桃端着药碗进来，碗里竟是白米粥，上面浮着几片瘦肉：“老爷说，您是贵人，要补身子……不是给我的。”
林晚秋推回碗，“你把肉吃了，粥汤留着。
从明天起，你每天去后院采苜蓿，用豆汁煮了吃——记住，别让任何人看见。”
春桃眼眶通红，突然跪地叩头：“秋姐，您真的是雷神派来的？”
林晚秋望向窗外明月，想起21世纪医院的月光总是被霓虹灯冲淡。
她摸出藏在枕下的碎瓷片，在墙上刻下一道竖线——这是她穿越的第一天。
“不是雷神，”她轻声说，“是‘食疗’派我来的。”
墙灰簌簌落下，盖住了那道浅淡的刻痕，却盖不住她眼中灼灼的光。
远处传来胡商的驼铃声，带着波斯香料的气息，与记忆中的消毒水味交织成谜。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