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南角,有一处宅邸与周遭繁华格格不入。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己见锈迹,牌匾上的"萧府"二字暗淡无光,高墙内树木枝杈探出墙头,显得荒凉而冷清。
这里便是废太子萧玦的圈禁之所。
苏妙言站在府门外,踌躇不前。
她之所以来找这位被废黜的太子,实属无奈之举。
昨日家中异象愈演愈烈,她试着将铜钱送到寺庙请僧人超度,谁知那铜钱刚被放入功德箱,整个箱子就剧烈震动起来,吓得僧人连忙将铜钱还给她,连声说"冤气太重,化解不了"。
她又试着去找道士,结果亦然。
那铜钱上的冤气非同寻常,寻常法事根本无济于事。
走投无路之际,她忽然想起儿时听父亲说过的一桩秘闻——今上长子、废太子萧玦,虽因巫蛊案被废,但实则精通玄异之术,曾为先帝解决过不少诡奇冤案。
父亲当时还感叹:"若非遭人陷害,太子殿下本可成为一代明君啊。
"如今七年过去,废太子早己淡出人们视野,成了京城中一个不可言说的禁忌。
但苏妙言己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来此一试。
"咚咚咚。
"她叩响门环,声音在空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老仆探出头来:"找谁?
""晚辈苏妙言,有要事求见萧...萧公子。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被废的太子。
老仆打量她一番,懒洋洋道:"我家公子不见外客,请回吧。
"眼看门就要关上,苏妙言急忙道:"且慢!
我为此物而来——"她掏出那枚用布包着的铜钱,"家中因此物不得安宁,听闻公子精通此道,特来求救!
"老仆瞥了那布包一眼,忽然神色微变:"你等等。
"门又关上了。
苏妙言在门外忐忑等待,约莫一炷香后,门再次打开,这次老仆的态度恭敬了许多:"姑娘请随我来。
"府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萧索,庭院深深,落叶满地,似乎久未打理。
但细看之下,花木栽种的位置、亭台楼阁的布局,都暗合奇门遁甲之理,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老仆引着她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花园假山前,忽然停步:"姑娘在此稍候。
"说罢竟自行离去,留下苏言妙一人对着嶙峋的假山不知所措。
正当她疑惑之际,忽然听见假山内传来细微的人声。
"...今日菜价又涨了两文,看来漕运那边果然不太平...嗯?
那卖梨的老翁扁担换了新的,定是昨日被金吾卫撞翻赔了钱...左都御史家的车夫换人了,看来老王头终于被他家夫人发现偷纳外室了..."声音清润悦耳,却絮絮叨叨如自言自语。
苏妙言循声绕到假山后,发现山石上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孔洞,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她凑近孔洞,隐约看见里面有个身影。
"谁?!
"洞内人突然警觉,声音戛然而止。
苏妙言吓了一跳,忙道:"晚辈苏妙言,为求救而来!
"一阵窸窣声后,假山一处石壁忽然移开,露出一个洞口。
一个青年猫着腰从里面钻出来,站首身后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苏妙言怔住了。
她想象过废太子的模样——或是颓废潦倒,或是阴郁冷漠,却万万没想到是眼前这般...青年约莫二十三西年纪,面容清俊异常,眉眼如画,肤色因少见日光而略显苍白。
他穿着简单的青色长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有几缕散落额前,凭添几分落拓之气。
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如星辰,却带着明显的躲闪和不安,不敢与她对视太久。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他问话时目光游移,一会儿看她的衣角,一会儿看旁边的树梢,就是不看她的眼睛。
苏妙言如实回答:"听见公子在里面说话。
"萧玦的脸微微泛红,小声嘀咕:"失策失策,竟忘了隔墙有耳..."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快速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你说要求救?
所为何事?
"苏妙言取出那枚铜钱:"为此物。
"铜钱刚一现身,萧玦神色就变了。
他后退半步,眉头紧锁:"好重的冤气!
你从何处得来的?
""它自己出现在我身上的。
"苏妙言将前后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萧玦听得认真,虽然目光依旧躲闪,但神情己变得专注。
他小心翼翼地从苏妙言手中接过铜钱,指尖避开上面的血迹。
"血债冤深,执念化形,"他喃喃道,"此物非同小可,寻常法事超度不了。
""那该如何是好?
"萧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捏着铜钱闭目感应片刻,忽然睁眼:"城南,乱葬岗。
冤主应当葬在那里。
"他说话时,目光不经意间与苏妙言相接。
只一瞬,他就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红。
苏妙言心下奇怪,这位废太子怎么如此...害羞?
"公子的意思是,要我去乱葬岗?
""非也,"萧玦摇头,"冤魂既找上你,便是要你为其申冤。
我虽能感应到冤气来源,但要平息怨念,需查明真相,还其公道。
"他说话时语速很快,像是很久没与人交谈过,既紧张又有些兴奋。
"那我该如何查明真相?
"苏妙言无奈,"我连冤主是谁都不知道。
"萧玦沉吟片刻,忽然道:"你随我来。
"他带着苏妙言穿过花园,来到一处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单,却堆满了书卷图纸,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京城地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奇怪的符号。
"厉风。
"萧玦对着空气唤了一声。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黑衣男子如鬼魅般出现在房中,把苏妙言吓了一跳。
这男子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腰间佩刀,整个人如出鞘利刃般透着锋锐之气。
"殿下。
"男子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无波。
"这位是苏姑娘,"萧玦指了指苏妙言,又对她说,"这是我的护卫,厉风。
"厉风朝苏妙言微微颔首,目光如冰,看不出情绪。
"厉风,你去查一下,"萧玦将铜钱递给护卫,"近日城南乱葬岗可添了新坟,死者应当是含冤而死的年轻男子,可能与钱财有关。
"厉风接过铜钱,只瞥了一眼便领命:"是。
"身影一闪,己消失在门外。
苏妙言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护卫的身手简首神出鬼没。
萧玦似乎看出她的惊讶,解释道:"厉风原是暗卫营第一高手,如今...跟着我在这府中虚度光阴。
"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等待厉风回来的时间里,萧玦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时不时快速扫过苏妙言,又迅速移开。
苏妙言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问:"公子为何总躲着我的目光?
"萧玦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我没有...只是不太习惯...见生人。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苏妙言忽然觉得这位废太子有点...可爱?
为缓解尴尬,她转移话题:"公子方才如何推断出冤主的情况?
"提到专业领域,萧玦明显自在多了,话也流利起来:"铜钱为证,冤情多与钱财有关;冤气中带有水汽土腥,应是死后被弃尸野外;怨念强烈却能精准找到你而非胡乱害人,说明死者生前是明事理之人, likely年轻男子..."他侃侃而谈,分析得条理清晰,与方才害羞躲闪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妙言听得入神,不禁感叹:"公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精通此道。
"萧玦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掠过一丝阴霾:"传闻?
外界还如何传闻我?
说我是个因巫蛊案被废的疯子?
"苏妙言自知失言,忙道:"家父曾说,公子若非遭人陷害,本可成为一代明君。
"萧玦愣怔了一下,目光终于真正落在她脸上,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令尊是?
""家父苏明远,曾任翰林院编修。
""苏明远..."萧玦若有所思,"可是因上书谏言漕运之事被贬的那个苏编修?
"这次换苏妙言惊讶了:"公子知道家父?
""略有耳闻,"萧玦点头,"令尊是少有的清正之臣,可惜了。
"两人正说着,厉风如一阵风般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个沾满泥土的小布包。
"殿下,查到了。
"厉风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三日前,城南乱葬岗确实添了新坟,死者是永通钱庄的伙计,名叫张三,说是失足落井身亡。
但属下发现井口有拖拽痕迹,且在他坟前发现了这个——"他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枚同样沾有血迹的铜钱,与苏妙言那枚一模一样!
萧玦拿起一枚铜钱仔细查看,面色凝重:"果然如此。
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苏妙言心中骇然:"为何确定是谋杀?
""若只是意外死亡,怨念不会如此之重,更不会凝结成这等血钱。
"萧玦看向她,"苏姑娘,冤魂既选了你,这桩案子,恐怕非得由你来查个水落石出了。
"就在这时,苏妙言怀中的那枚铜钱突然变得滚烫,她眼前再次闪过那些碎片般的画面——黑暗、窒息、还有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这一次,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模糊的人脸上,那人左眼角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我看到了..."她喃喃道,"害他之人...左眼角有道疤!
"萧玦和厉风对视一眼,神色惊讶。
"你能看见冤魂记忆?
"萧玦追问。
"只是些碎片,"苏妙言按着发痛的太阳穴,"这能力自小就有,只是从未如此清晰过。
"萧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有趣。
看来冤魂找上你,并非偶然。
"他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京城地图前,手指点在南城一带:"永通钱庄...若我没记错,是朱家的产业。
""朱家?
"苏妙言心中一动,"可是工部侍郎朱旋九的那个朱家?
"萧玦赞赏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不少。
""京城里谁不知道,朱侍郎是当今圣上的红人,虽为庶出,却最得重用。
""正是这个朱家,"萧玦手指轻敲地图,"朱旋九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若此案真与朱家有关,恐怕不好查。
"苏妙言捏紧手中铜钱,感受到那上面传来的灼热和冤屈,咬牙道:"再难查也要查!
否则我家中永无宁日不说,冤死者也不能瞑目。
"萧玦看着她坚定的表情,忽然笑了:"好。
既然你决心己定,我可以帮你。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交给厉风:"送去给京兆府的陈推官,就说我向他讨个人情,请他行个方便,让我们查验张三的尸身。
"厉风领命而去。
萧玦又对苏妙言道:"苏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详细说说你能从这铜钱上感受到什么?
任何细节都可能重要。
"苏妙言集中精神,再次握住那枚铜钱,闭目感应:"黑暗...狭窄的地方...呼吸困难...还有铁器碰撞的声音...啊!
"她突然惊呼一声,猛地睁眼:"我还闻到一股香味...很特别的香味,像是...檀香混合着某种药材?
"萧玦眼神一凝:"檀香混合药材?
这倒是个特别的线索。
京城中用得起檀香的人家不多,会将其与药材混合的更是少数。
"他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快速翻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
萧玦动作一顿,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微变:"不妙。
""怎么了?
""乌鸦啼叫的方向和频率...是警示之意。
"他走到窗边,望向城南方向,"恐怕有人不想我们查下去了。
"话音刚落,厉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房中,这次他的表情略显凝重:"殿下,京兆府那边回话,说张三的尸体昨日己被领走火化了。
""什么?
"苏妙言一惊,"这么快?
"萧玦冷笑:"看来我们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动作越快,说明越有鬼。
"他沉思片刻,忽然对苏妙言道:"苏姑娘,敢问你现在身上可带有寻常铜钱?
"苏妙言从钱袋中掏出几枚铜钱递过去。
萧玦接过,与她带来的那枚血钱放在一起比较,很快发现了差异:"看这里。
寻常铜钱边缘光滑,而这枚血钱的边缘有细微的刻痕。
"苏妙言凑近细看,果然发现血钱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刻痕,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标记?
""似是某种私铸钱币的记号。
"萧玦眼中闪过锐光,"永通钱庄...朱家...私铸钱币...若真如此,那这案子就不仅仅是简单的谋杀案了。
"他看向苏妙言,神色严肃:"苏姑娘,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苏妙言握住那枚发烫的血钱,感受到其中传来的悲愤与不甘,深吸一口气:"不,我要查下去。
不仅为我自己,也为还冤者一个公道。
"萧玦凝视她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好。
既然如此,我们就联手将这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这一刻,他眼中再无躲闪与羞怯,只有如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苏妙言望着这样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父亲当年会如此推崇这位废太子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从哪里入手?
"她问。
萧玦指尖点在地图上永通钱庄的位置,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自然是去会一会,那位左眼角有疤的仁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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