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林怀瑾攥着银元的手心里沁出薄汗。
烤鱿鱼的焦香混着阿香姐递来的酸梅汤酸甜味涌进鼻腔,他却觉得喉头发紧——刚才那幅画面太清晰了,穿长衫的男人袖口沾着泥点,孕妇的蓝布衫洗得发白,银元塞进她手里时,他听见男人说:"给孩子买糖,别让小囡跟着饿。
""小哥?
"阿香姐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碎花裙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沾着油渍的蓝布围裙,"这枚是民国二十五年的,您要诚心要,三百块拿走。
"三百?
林怀瑾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裤兜里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数了三张递过去。
纸币边缘还带着下午擦铜镜时沾的铜锈味,阿香姐接过时笑出酒窝:"得嘞,您这是图个吉利,保准顺风顺水。
"他捏着银元往回走,荣宝斋的招牌在夜色里泛着暖黄的光。
推开店门时,后颈的碎发被穿堂风撩起,店里的檀香味裹着老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他来当学徒半个月才闻惯的味道。
"哟,这谁啊?
"赵文浩的声音从里间飘出来。
林怀瑾脚步一顿,看见那个穿立领衬衫的男人正从博古架后转出来,金丝眼镜在吊灯下反着光。
赵文浩是苏掌柜的得意门生,从他来的第一天就看不顺眼——毕竟谁会相信一个破产富二代能安下心学鉴宝?
"买了个破烂?
"赵文浩凑过来,目光扫过林怀瑾掌心的银元,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夜市货也敢往回带?
翻模的吧?
"林怀瑾没说话。
他把银元放在柜台玻璃上,灯光明晃晃地照下来,银元表面的暗黄光晕里浮起细密的纹路。
赵文浩嗤笑一声,从西装内袋摸出放大镜,俯身细看。
这一看,他的眉毛慢慢拧起来。
"边齿..."赵文浩的声音低了些,指尖轻轻划过银元边缘,"倒像是机铸的。
""包浆呢?
"林怀瑾开口,声音比他自己想象中镇定,"自然氧化的包浆是从内往外渗的,不像做旧的浮在表面。
"赵文浩的喉结动了动。
他又把银元举到灯光下,放大镜在边缘来回移动。
林怀瑾看着他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知道赵文浩看见了,那些用酸蚀做旧的假货边齿会有毛刺,而这枚的齿痕却像用老式机器慢慢铣出来的,深浅均匀得近乎固执。
"最多一百。
"赵文浩突然首起腰,把银元重重放回柜台,金丝眼镜滑下鼻梁,"我见多了这种小把戏,你别被坑了。
"林怀瑾没接话。
他盯着赵文浩泛红的耳尖,想起刚才那幅画面里,男人藏银元时用的是青灰砖,砖缝里的石灰粉簌簌往下掉——那是三十年代上海弄堂里最常见的砌法,和现在市面上用水泥填缝的仿品完全不同。
"我去整理账本。
"赵文浩扯了扯衬衫领口,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把柜台上的鸡毛掸子扫得晃了晃。
林怀瑾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这才把银元收进兜里,摸黑上了阁楼。
阁楼的小窗漏进半轮月亮,他翻出从家里带来的《中国近代货币图录》,借着手机电筒光一页页翻。
当翻到民国二十五年帆船银元那页时,他的呼吸顿住了——图录上的银元边齿弧度,和他手里这枚分毫不差。
"1937年淞沪会战前,上海造币厂曾赶制一批银元应急..."他小声念着图录旁的注释,脑海里突然闪过画面里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应该是日军的装甲车开过来了,所以穿长衫的男人才会把银元藏进砖缝,想着等战事过了再取出来给孩子买糖。
月光漫过他的手背,林怀瑾突然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跳。
从擦铜镜时的残影,到夜市银元的清晰画面,这不可能是巧合。
父亲说"家族考验"时的眼神突然浮现在眼前——那天在破产清算的会议室里,父亲把荣宝斋的钥匙拍在他掌心,说:"去学,学不会就真的完了。
"原来"学"的背后,藏着这样的东西?
他把银元贴在眼皮上,凉丝丝的触感让眼眶发酸。
楼下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在空荡的古董店里格外清晰。
林怀瑾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新增一条:"能力触发条件:接触古董时指尖发热,画面清晰度与古董年代/历史价值正相关。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听见楼下传来锁门的声响——是值夜的老周。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银元上镀了层银边。
林怀瑾把银元放进抽屉最深处,压在那本《图录》下面。
明天苏掌柜要例行检查新收的物件。
他关了手机,躺到吱呀作响的木床上。
阁楼的风掀起窗纸,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突然笑了——父亲说的"考验",或许远不止让他学鉴宝这么简单。
而他,好像终于摸到了点门道。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