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拂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巨大的空虚和茫然席卷了她。
仇怨忽然落了空，她不知该恨谁，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那我…该怎么办？”
沧溟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卷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那动作自然而亲昵。
“我方才的提议，”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依旧有效。”
阿拂一时没反应过来，仰起脸，眼底还蒙着一层水汽：“什么提议？”
神祇的眼中重新漾起那诱人沉沦的笑意，他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温热的呼吸交织。
“我，‘亲自上岗’，给你个死不了的丈夫这项提议。”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试试看，你到底克不克得动我。”
“你…”阿拂猛地推开他，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你是神！
怎能、怎能如此儿戏！”
“儿戏？”
沧溟挑眉，“我司掌姻缘，眼见我的信徒因虚妄之言受尽苦楚，甚至绝望到要弑神自救。
如今我亲自现身拨乱反正，并以身相许…呃，是以身试‘克’，这难道不是最负责任的体现？”
他说的歪理一套一套，偏生配上那副理所当然的俊美面孔，竟让人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更何况，”他语气忽然低沉下来，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我睡了很久，久到这人间都快忘了我的模样。
你是这百年来，第一个敢拿刀指着我的。”
“如此特别，”他眼底流光微转，“合该归我。”
阿拂心口怦怦首跳，被他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专注烫得无所适从。
神庙显然是不能住了。
且不说塌了半边身子的神像，单是沧溟这尊真神醒来后，周身那无法完全收敛的神光，就足以吸引不干净的东西。
“走吧。”
沧溟极其自然地牵起阿拂的手，“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回家。”
他答得随意。
下一刻，阿拂只觉眼前景物飞速流转，风声过耳，再定睛时，己不在阴冷的神庙中。
眼前是一座掩映在翠竹深处的雅致院落，白墙青瓦，檐角飞翘，院中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开得正盛，粉色的绒花如烟似霞。
“这是…一处旧别院。”
沧溟推开竹篱笆门，牵着她走进去。
院子不大，却处处透着精心。
角落里的药草长势喜人，石桌上刻着一副未完的棋局，檐下挂着一串贝壳风铃。
正打量着，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围着围裙的老妇人端着个簸箕走出来，看到院中二人，明显愣了一下。
尤其是目光落在沧溟身上时，她瞳孔微缩，手中的簸箕差点掉在地上。
沧溟却像是没看见她的失态，只淡淡道：“桂姨，收拾间屋子出来。
这位是阿拂姑娘，日后便是此间主人。”
桂姨迅速低下头，恭敬应道：“是，先生。”
她不敢再多看，转身快步去了，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阿拂有些不安地拽了拽沧溟的袖子：“她好像…很怕你？”
沧溟笑了笑，领着她往正屋走：“她以前遇过些邪祟，我顺手救下的。
许是还记得我当时不太温柔的样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阿拂却首觉没这么简单。
这桂姨脚步轻盈，呼吸绵长，绝非常人。
沧溟将她按在正厅的竹椅上，自己则熟稔地转去后面小厨房。
不多时，竟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来。
清亮的汤底，细白的龙须面，几根翠绿的青菜，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凑合吃点。”
他将面推到她面前，“凡人的身子，折腾一夜，该饿了。”
阿拂看着那碗面，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从父母去世后，再没人给她做过一碗面。
她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
面很香，汤很暖，暖得她眼眶发酸。
沧溟就坐在对面，支着下巴看她吃。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慵懒闲适的模样，仿佛他只是个寻常的俊美郎君。
“你…”阿拂忍不住问，“不用回神庙吗？
不需要…接受供奉吗？”
沧溟闻言，嗤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守着那冷冰冰的石头壳子有什么意思？
至于供奉…”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斑，“信众诚心所念，跨越千山万水，亦能抵达。
只是这世间，真心祈愿美好姻缘的，又有多少？”
他屈指弹散那光斑。
“不如守着你清净。”
阿拂心跳漏了一拍，低头默默吃面，耳根却悄悄红了。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
阿拂就在这竹院住了下来。
桂姨果然手脚麻利，沉默寡言，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她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好奇。
沧溟似乎真的很闲。
他不用吃饭，不需睡眠，大部分时间就歪在合欢树下的躺椅上，拿着一卷不知什么材质的古书闲闲翻看，或是闭目养神。
但他的注意力，似乎总有一缕系在阿拂身上。
她打扫院子，他会故意晃着躺椅，让合欢花落她满头满脸；她尝试跟着桂姨学做点心，他会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煞有介事地点评“火候差了三分”；她夜里做噩梦惊喘着醒来，总能听到窗外随风送来的、极轻的哼唱声，古老调子，带着安抚神魂的力量，助她重新安眠。
他不再穿那身流光溢彩的神袍，换上了人间男子的青衫素衣，墨发也用一根简单的竹簪半挽，少了些许神性威严，多了几分慵懒风流。
可他偶尔流露出的属于神祇的痕迹，依旧会让阿拂心惊。
比如那日傍晚，暴雨骤至，电闪雷鸣。
阿拂正收衣服，一个炸雷劈在院外老树上，燃起熊熊火光。
她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后退。
躺椅上的沧溟眼皮都没抬，只随意一挥手。
漫天暴雨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汇聚成一股水龙，精准地扑向起火的老树，瞬间火灭烟消。
而院中地上，竟未溅入半点雨水。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翻他的书页，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阿拂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身边这个看似好说话、甚至有些无赖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她，一个被命运遗弃、背负着“克夫”之名的凡人女子，又凭什么能得他如此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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