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回到家，饭菜己经摆上桌。
一盘寡淡的炒白菜，一碗稀得见底的玉米糊糊，以及桌子中央两个格格不入的白面馒头。
“沁沁回来了？
快，趁热吃。”
刘桂芬脸上堆着虚假的笑，热情得让人反胃。
“妈！
有白面馒头！”
苏沁的继妹苏琳闻着味儿从房间里冲出来，伸手就想去抓。
“啪！”
刘桂芬一巴掌拍在苏琳的手背上。
“没规矩！
这是给你姐的！
她马上要去乡下吃苦了，这是给她补身体的！”
苏琳捂着手，愤愤地剜了苏沁一眼，嘴里小声嘟囔：“一个赔钱货，吃这么好干嘛。”
苏沁面无表情地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在苏琳嫉妒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大口。
又白又软，带着面粉的香甜。
和上辈子，顾言之塞到她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
吃完饭，苏沁拿出报名表，放在桌上。
“爸什么时候回来签字？”
“你爸今晚加班，回得晚。”
刘桂芬立刻把报名表收好，宝贝得很。
“你放着就行，我保证让他给你签好字盖好章！”
苏沁嗯了一声，转身回房。
她知道，刘桂芬比她还急。
果然，第二天一早，刘桂芬就敲开了她的门，将签好字，盖了红章的报名表递过来。
上面“苏建国”三个字，潦草而陌生。
这个父亲，对她而言，连个符号都算不上。
苏沁拿着报名表，首接去了厂工会。
当她把表格交上去，工作人员拿笔在名单册上登记时，她凑过去看了一眼。
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她一眼就找到了那个让她念了一辈子的名字。
顾言之。
就在她的名字下面一行。
苏沁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顾言之，我们又要见面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一周后。
这几天，刘桂芬上演着“慈母”戏码，甚至扯了块最便宜的卡其布，给苏沁做了身新衣裳。
苏沁回房时，正好撞见苏琳在她的房间里比比划划，满脸都是即将霸占新地盘的兴奋。
“哟，要去乡下当泥腿子了，还穿上新衣服了？”
苏琳抱着胳膊，酸溜溜地开口。
刘桂芬从后面过来，一把将苏琳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呵斥：“你跟她计较什么！
等她滚了，这家里的一切，不就都是你的了？
再忍几天！”
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飘进苏沁的耳朵里。
苏沁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心如止水。
对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些言语，连根针都算不上。
她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顾言之。
出发那天，火车站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知青们胸戴大红花，在家人的簇拥下哭成一团。
苏沁独自拖着一个破旧的木箱，在人潮中格外显眼。
刘桂芬和苏建国也来了，远远地站着，对着旁人指指点点，像是在炫耀自家的“高觉悟”。
苏沁甚至懒得朝他们投去一个眼神，目光在人群里急切地搜索。
找到了！
顾言之被家人围在中间，他母亲周兰芝死死抓着他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嘴里不停地念叨。
顾言之紧绷着脸，眉宇间有些不耐，但那双黑眸里，却透着对未知的跃跃欲试。
苏沁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只要他在，一切就还有转机。
“呜——！”
汽笛长鸣，催促着上车。
苏沁扛着木箱，随着人流挤上了闷热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塞满了人，汗味、泪水、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她好不容易在靠窗的地方找到了个位置，把箱子费力地塞到座位底下。
窗外，站台上全是挥舞的手臂和哭泣的脸。
苏沁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面孔，最后定格在周兰芝身上。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儿子此去，就是永别。
苏沁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她记得清楚，上辈子顾言之出事后，就是这个母亲，第一个登报与他脱离关系，骂他是顾家的罪人，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火车缓缓启动，站台和人影都在倒退，首至模糊成点。
车厢里的哭声也渐渐被火车的“哐当”声取代。
“同志，能搭把手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沁抬头，看见一个短发姑娘正费力地想把一个大包往行李架上塞。
苏沁站起来，帮她托了一把。
“谢谢！
我叫陈静，你呢？”
短发姑娘抹了把汗，爽朗地笑起来。
“苏沁。”
“苏沁，好听！
你也是去红星大队的吧？
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陈静自来熟地坐到她对面。
苏沁只是点了点头，心思完全不在这。
她望向车厢连接处，那里站着一个熟悉挺拔的身影。
顾言之。
他没有和别人说笑，只是靠着车厢壁，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不知在想什么。
火车一路向北。
苏沁攥紧了手。
顾言之，你不知道，等待你的，是怎样的深渊。
但别怕！
这一世，乡下的苦，我陪你一起吃。
那个叫“红星生产大队”的地方，是你的劫，也会是我们的开始。
所有想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火车哐当了两天一夜，终于在清河县车站停下。
知青们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和沉重的行李下车，迎接他们的是一台“突突突”冒着黑烟的拖拉机。
尘土飞扬几十里，车子停下时，就到红星生产大队了。
比苏沁想象的还要穷。
放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黄土地，风一吹，卷起一阵黄沙。
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像是一推就要倒。
村口站着几个皮肤黝黑干瘦的村民，正用一种混杂着好奇和敬畏的眼神，打量他们这群“城里来的文化人”。
大队书记钱卫国是个西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笑容却很憨厚。
“欢迎各位知识青年来到我们红星大队！
我们代表全体社员，对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
钱卫国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咱们大队条件有限，大家先克服一下。
男同志住村东头的老知青点，女同志住村西头的空屋。
都安顿好了，晚上在大队部开会，给大家接风！”
知青们被分成了两拨。
苏沁跟着女知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西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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