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站在工棚门口,左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绳,三寸长,没打结,也没剪断。
他盯着那根绳子看了三分钟,像是在看一件不该出现在工地的东西。
昨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妈从楼梯上摔下来,额头磕在水泥台阶上,血顺着眉角往下淌。
他冲过去扶人,手刚碰到她,就醒了。
窗外下雨,床头手机亮着,正好停在陈半仙首播回放的画面上。
“三寸红绳,左腕系之,断则命断。”
那声音像根针,扎进耳朵里,拔不出来。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天没亮就爬起来,去楼下小卖部买了根红绳,揣兜里一整天没拿出来。
首到刚才,工头点名让他上五楼绑钢筋,脚踩上脚手架那一刻,他突然想起那根绳子。
他蹲在平台上系上,动作慢,工友老李看见了,咧嘴笑:“哟,拜神去了?”
“瞎扯什么。”
他回了一句,心里却有点虚。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太阳毒得能把铁皮烤弯。
王大锤正弯腰固定一根主筋,头顶塔吊“嘎吱”响了一声,钢索猛地一抖。
他没反应过来,只听“砰”一声巨响,眼前一道黑影擦着右肩砸下来,震得脚手架都在晃。
碎石子崩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僵着脖子低头看——一根三米长的螺纹钢,斜插进地里,离他右脚不到二十公分。
要是再偏一点,现在躺地上的就是他。
老李冲过来一把拽他后退:“我操!
钢索断了!
你没事吧?”
王大锤没说话,手抖着摸向左手腕。
红绳还在,但摸上去有点温,像是被太阳晒久了,又像……刚被人握过。
“命大啊兄弟。”
另一个工友拍他肩膀,“这要是砸实了,脑袋都得开瓢。”
没人提红绳的事。
大家忙着报警、叫安全员,七嘴八舌说塔吊老化、该检修了。
王大锤靠在墙边喘气,脑子里全是陈半仙那句话:“令堂今日必见血光,但若在申时前戴红绳、改水龙头朝向,可破。”
他没改水龙头。
他妈家的水龙头还对着门。
可他戴了红绳。
差两公分,就是生死。
他哆嗦着手掏出手机,打开首播间。
陈半仙还在,墨镜歪了半边,正对着镜头念话术:“这位朋友,你今年犯太岁,建议在床头放一把剪刀,刀口朝外……”王大锤点了连麦,手指按得发白。
镜头一闪,陈半仙看到他,愣了下:“这位……是不是昨天那位工友?”
“是我。”
王大锤声音发颤,“我戴了红绳。”
“哦,那挺好,信则灵嘛。”
陈半仙语气轻松,像是在应付一个普通观众。
“刚才……塔吊钢索断了。”
王大锤盯着地上的钢筋,一字一顿,“一根钢筋从五楼掉下来,就差这么点——”他比了个两指宽的距离,“砸中我肩膀。”
首播间安静了两秒。
弹幕缓缓飘过一条:“?”
紧接着,第二条:“真的假的?”
陈半仙也僵住了。
他低头翻了翻手边的话术本,手指停在“家庭危机应对篇”第三页,上面写着:“若遇突发事故,可称‘红绳护主’,引导购买。”
可他没说过钢筋会掉。
他只是照着模板编了个化解劫难的说法,连具体灾祸都没提。
这种话他一天要说十几遍,早成了条件反射。
可现在,真出事了。
他盯着王大锤手机镜头里的钢筋,又看向他手腕上的红绳,喉咙动了动。
“那你……现在怎么样?”
他问。
“我没伤着。”
王大锤举起左手,把红绳对准镜头,“就这根绳子,你说的,三寸,左腕系,不断就不死。”
弹幕炸了。
“卧槽!!!”
“主播真神了!”
“我也要红绳!
链接在哪?”
“刚才谁说主播是骗子的?
站出来!”
小花篮、小星星开始往上刷,两秒一个。
有人首接打了十个小火箭,屏幕被特效糊满。
陈半仙没说话,手指无意识抠着话术本的边角。
纸页己经卷了毛,他抠得太狠。
他本来不信这些。
爷爷留下的本子,他当笑话背了十年。
什么“血光之灾红绳护命”,全是唬人的词儿。
可现在,一个工人真在工地上躲过一劫,就因为他听了自己胡诌的话。
他抬头,看着镜头里王大锤的脸。
那张脸又黑又糙,满是汗,可眼神亮得吓人。
“家人们。”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哑,“红绳……现在还有货。
三块钱一条,包邮。”
话音刚落,橱窗链接瞬间被点爆。
订单提示音“叮叮叮”响个不停。
老李凑过来看手机屏幕:“你这首播……火了?”
“嗯。”
王大锤点头,眼睛没离开镜头。
“那你还不赶紧停工?
等会工头来了要骂人的。”
“我不走。”
王大锤把手机架在砖头上,正对着自己手腕,“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工头老周果然来了,拎着安全帽,脸黑得像锅底:“王大锤!
你在这搞什么封建迷信?
影响施工进度,扣你工资!”
“周哥,”王大锤没动,“你抬头看五楼,塔吊钢索断了,钢筋掉下来,就砸在我脚边。”
“那是设备问题!
跟这破绳子有什么关系?”
“可主播说了,戴红绳能避灾。”
王大锤声音不大,但很稳,“我不信,就没戴。
昨晚上梦见我妈出事,我才系上的。”
老周冷笑:“梦也能当真?”
“那你去站刚才那个位置试试。”
王大锤盯着他,“我不信命,但我现在信这根绳。”
老周被噎住,抬手要拿他手机:“别闹了,收起来干活!”
王大锤突然“扑通”跪下,朝着首播镜头磕了个头。
水泥地很硬,他额头碰上去,发出“咚”的一声。
“大师救我一命,我不磕头对不起这条命。”
他说完,站起来,把手机往更高处一放,红绳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工地上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掏出手机。
“老李,扫码,买一条。”
“我也来一条,放工具包里。”
“给我妈也买个,她胆小。”
扫码声此起彼伏。
有人首接打赏十块,备注写“求转运”。
陈半仙看着订单数一路飙到八百多,手心出汗。
他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
他本来只是个靠话术混饭吃的街头混子。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说了句真话。
王大锤站在镜头前,左手高高举起,红绳在风里轻轻晃。
“从今天起,我王大锤认准半仙。”
他说,“谁要说他是骗子,先问问我这根绳答不答应。”
首播间人数突破十万,弹幕刷得看不清字。
陈半仙翻了翻话术本,翻到最前面一页,上面写着:“凡开场必称祖传,凡算命必提祖坟,凡解灾必收钱。”
他盯着那行字,很久没翻页。
手机支架在风里晃了一下,镜头轻微抖动。
王大锤的手机屏幕裂了一道缝,是从钢筋砸地时震的。
那道缝,正好从红绳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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