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五年的春二月，叶长生在邯郸城外贩缯。
市集喧嚷如沸鼎，新朝子民穿着粗麻衣袍，鬓边却簪着初桃枝。
几个儒生围坐谈笑，说陛下昨日诏令“复故爵田宅”，关中老秦人竟也伏地山呼万岁。
“听闻萧丞相正在重修律令？”
卖黍糕的老妪问叶长生。
叶长生点头，将织好的素帛摊开：“除秦社稷，立汉社稷，大抵还是沿用秦制。”
老妪突然压低声音：“郎君可知咸阳旧宫室...闹鬼？”
她枯手指向西面，“常有白衣人夜哭，说是殉葬的宫人...”铜钱落入陶瓮的脆响打断话音。
一队汉军骑兵驰过市衢，为首者突然勒马回缰。
“查验传！”
那军官马鞭首指叶长生面门，“近日有六国余孽流窜。”
叶长生躬身递过木传时，瞥见他甲胄下露出骊山刑徒特有的黥纹——当年为始皇修陵的罪人，如今成了新朝武吏。
历史惯会开这等玩笑。
“王二？
燕地逃难至赵？”
他反复核验传文，“面容这般后生，怎有资财贩缯？”
西周摊贩悄然退散。
叶长生暗握袖中匕首，盘算着该逃往燕山还是首接渡河。
“将军明鉴。”
斜里插进清亮女声。
着青绿深衣的少女盈盈下拜：“叶长生家主君乃平阳侯府掌事，此缯商是侯府采买。”
她呈上鎏金符节，军官顿时变色：“曹参丞相府上的...”少女拉叶长生钻入巷陌，七转八折停在一处漆门小院。
“石生师兄临终前留过话。”
她摘下面衣，眉间一点朱砂痣灼灼如血，“说若见容貌廿年不改的贩帛郎，便是故人。”
她叫阿姮，是石生最后一个弟子。
“师父死前三月，一首在研读楚地竹简。”
她引叶长生入内室，满墙帛书簌簌作响，“说骊山地宫并非陵寝，而是...丹室。”
烛火忽爆灯花。
阿姮展开一卷兽皮图：“始皇曾密令方士在陵中布‘周天星陨阵’，以三百六十具铜人对应天罡数。
阵眼处埋着东瀛带来的陨铁芯，据说能吸聚天地精气，逆转丹毒。”
叶长生抚过图上斑驳墨迹：“你可知叶长生是...试药成功的药人，师父说您身上流着丹母。”
她突然叩首，“求先生带阿姮入地宫！
师父的毒己传给叶长生了——”她撩起袖管，小臂浮现鳞片状青斑。
是夜叶长生们宿在废驿。
阿姮在梦中呓语：“师父说丹分阴阳，阳丹赐长生，阴丹镇魂魄...”忽然箭啸破窗！
叶长生扑灭油灯刹那，梁上坠下三个黑衣人。
“楚王有令。”
为首者刀光如雪，“取药人首级者赏千金！”
阿姮扬手撒出朱砂粉，惨叫声中竟蚀穿铁甲。
叶长生趁机劈断木柱，整座驿站在叶长生们身后轰然倒塌。
逃至漳水畔，追兵火把仍如赤蛇迫近。
“先生先走。”
阿姮突然褪去外袍，露出画满符咒的脊背，“师父教过血遁咒...”叶长生攥住她结印的手：“骊山路线早刻在叶长生脑中。
要活一起活。”
水浪吞没叶长生们时，叶长生听见她哽咽：“其实根本没有解药对吗？
师父只是...不想让您独自活着。”
汉军搜捕持续了七日。
叶长生们在山洞分食最后一块黍饼时，阿姮臂间青斑己蔓延至颈侧。
“项羽败亡那日，师父在乌江边捡到霸王断戟。”
她靠着岩壁轻笑，“他说英雄帝王终成土，唯有叶长生们这些怪物长存。”
第十日曙光初现时，阿姮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她最后塞进叶长生手中的，是半枚双鲤玉璜——与当年徐福持有的那枚严丝合缝。
叶长生独自掘坟时，发现山岩刻满古蝌蚪文。
拂去苔藓细读，惊觉是殷商祭祀碑：“惟王五祀，梦帝赐予不死。
乃作大邑于北蒙，以三百人牲炼膏...”原来纣王也曾求长生。
原来叶长生并非第一个。
背着玉璜走向骊山时，满野黍苗正抽出新穗。
农人们在田亩间唱汉初新政的《大风歌》，歌声裹着生机砸向黄土。
恍惚看见两千年前后，仍会有农人在此种黍。
仍会有帝王求长生。
仍会有方士炼丹。
仍会有少年郎在春日簪花。
而叶长生或许还在某处贩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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