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死后第七日,我混入修陵的刑徒队伍。
骊山南麓的封土堆己生出荆棘,但地宫入口仍被汉军严密把守——新朝皇帝对前朝陵寝有种病态的执着,据说萧何亲自来勘验过三次。
“每日卯时点名,酉时收工。”
监工甩着皮鞭喝骂,“偷懒者鞭二十,私藏地宫物者斩!”
叶长生低头扛起石料,听见身旁老役嘟囔:“又征发三千人,说是要填平殉葬坑...填坑?”
叶长生故作懵懂。
老役冷笑:“底下邪门得很!
上月有人挖出会唱歌的铜鸟,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汞砂般的银沫。
地宫入口处,汉军工匠正在加固青铜闸门。
叶长生瞥见门楣上熟悉的云雷纹——那是徐福亲手绘制的辟邪符,如今被凿得面目全非。
深夜宿在工棚,忽闻骚动。
“又发癫了!”
众人围着一个翻滚的年轻刑徒。
那人口吐白沫,瞳孔缩成针尖:“紫宫星崩...铜人倒悬...陛下在唤我...”军医赶来扎针时,叶长生认出那人脖颈浮现的鳞状斑纹,与阿姮一般无二。
“汞毒入脑。”
军医摇头,“这些天己是第七个。”
趁乱摸向地宫西侧,叶长生依记忆找到废弃的祭品通道。
当年为防陵墓结构外泄,始皇命工匠在完工后自绝于此。
推开暗门时,腐臭气扑面而来。
甬道壁嵌着人鱼膏长明灯,幽蓝火苗照出满地白骨。
那些工匠保持着手执工具的姿势,衣帛却完好如新——是水银蒸汽凝固了时光。
在地宫第三重门,叶长生遇见守陵人。
他是个侏儒,穿着秦制玄衣坐在铜鼎上,脚边堆满龟甲。
“徐君侯算到您会来。”
他嗓音如磨砂,“说药人终要回到丹鼎。”
鼎内沸腾着猩红液体,浮现出阿姮临终的面容。
叶长生猛然倒退:“你是...骊山地脉所化之蜃,始皇帝命叶长生看守丹心。”
他掷出龟甲,裂纹组成星图,“但丹枢早己移位——项羽烧咸阳那夜,有盗墓贼炸穿了震位巽位。”
他引叶长生走向核心祭坛。
三百六十具铜人果然东倒西歪,胸口镶嵌的陨铁芯多数被盗凿。
中央丹炉裂开巨缝,渗出沥青般的黏液。
“阴阳丹本是一体。”
蜃人抚摸裂缝,“阳丹予你长生,阴丹镇着始皇魂魄。
如今阴丹溃散,陛下魂灵正在地宫游荡...”话音未落,整座祭坛剧烈震动,裂缝中伸出无数黑雾凝成的触须!
叶长生怀中玉璜突然发烫。
徐福的声音跨越时空炸响:“速取震位铜人颅中陨铁!
此乃阵眼——”黑雾己凝成始皇轮廓,十二旒冕下没有五官,只有翻涌的怨毒。
“药奴...”祂的声音像万鬼同哭,“陪朕永镇于此...”叶长生扑向东南角倒伏的铜人。
匕首撬开颅骨刹那,陨铁芯迸发紫光。
黑雾发出凄厉尖啸,整个地宫开始崩塌。
蜃人在狂笑中融化:“徐福骗了所有人!
哪有什么解药...阴阳丹相生相克,毁一则俱灭...”陨铁灼穿叶长生手掌时,无数记忆碎片灌入脑海:——徐福在东瀛海岛剖开童男童女的胸膛,将他们的心尖血滴入丹炉;——始皇吞下阴丹后夜夜嚎叫,说听见六国冤魂索命;——石生根本不是毒发身亡,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蜕皮后自戕...最后浮现阿姮的脸。
她捧着毒黍饼微笑:“师父说,总得有人让您继续走下去。”
当叶长生从废墟爬出时,朝阳正照在汉军旌旗上。
监工惊呼着跑来:“地宫塌陷!
快禀报长安——”怀中断裂的陨铁突然嗡鸣。
叶长生听见徐福最后的叹息:“长生非药,诅咒非毒。
唯人心贪痴,才是永世不解之诅。”
转过身,叶长生看见年轻刑徒站在不远处。
他颈间青斑尽褪,眼神清明如常人。
“陨铁净化了汞毒?”
叶长生愕然。
原来这陨铁竟然是解除丹药副作用的解药。
历史再度翻开新页。
而有些诅咒,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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