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别去！”
王金花嗓子都劈了叉。
慌忙摆手，吊梢眼里终于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恐慌，“给！
我给！
我这就去拿！”
她再顾不得骂人，也顾不上心疼。
转身就往里屋跑。
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堂屋里一片死寂。
刚才还帮腔的亲戚们。
此刻都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出。
赵红霞张着嘴，还想说什么。
被她旁边一个稍微有点见识的婶子死死拽住了胳膊，低声道：“红霞！
别惹她！
这丫头疯了！
真敢捅破天！”
赵红霞看着林晚那副豁出命去的架势。
再看看地上刺眼的碎玻璃碴子，心里也发怵，不甘心地闭了嘴。
没过两分钟，王金花就跌跌撞撞地出来了。
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捏得指关节都泛白了。
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小藤箱。
箱盖上还贴着个褪了色的红“囍”字，正是林晚那点可怜的嫁妆。
“给…给你！”
王金花咬着后槽牙，把布包和小藤箱往林晚跟前一递。
那表情，活像是被剜了心肝肉，“抚恤金！
三百块！
一分不少！
还有你的破箱子！
拿着快滚！
滚出我老赵家的门！
从今往后，你跟我们家没半点关系！
你是死是活，都别想再沾我老赵家一丁点光！”
林晚没接话。
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让王金花心里又是一哆嗦。
林晚一把抓过那个旧布包。
入手沉甸甸的，是厚厚一沓子钱票混杂。
她又拎起那个轻飘飘的小藤箱。
她没走。
在所有人不解又带着点恐惧的目光中。
林晚走到那张破桌子旁——刚才被她砸了酒瓶的桌子。
她放下藤箱，把布包也放在桌上。
然后，从嫁衣那硬邦邦的、打着补丁的口袋里。
摸索着掏出了一小截快用完的铅笔头，和一小片皱巴巴的作业本纸。
（内心：钱和箱子要拿，这层吸血的皮，更要彻底撕干净！
前世就是吃了没凭据的亏，这次，白纸黑字，休想再赖！
）“王金花。”
林晚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口说无凭。
你说我跟老赵家没关系了？
行！
写个字据！
立字为证！
省得日后你们赵家哪个癞皮狗，又想起我这块“肥肉”，再来攀扯！”
“你！”
王金花气得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
赵红霞更是跳起来：“林晚！
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林晚嗤笑一声。
晃了晃手里的铅笔头，“不写？
那我现在就去公社！
正好让领导给评评理，看看是谁欺人太甚！
逼嫁冲喜？
私吞抚恤金？
哪一条不够你们喝一壶的？”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个亲戚，“几位婶子大娘可都听见了，王金花亲口说的，我跟赵家再无瓜葛！
对吧？”
那几个亲戚被林晚刀子似的眼神一扫。
顿时头皮发麻，哪里还敢掺和。
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听见了，金花是这么说的……”王金花气得浑身发抖。
脸皮紫涨，看着林晚手里那截短短的铅笔头，再看看周围人躲闪的眼神。
知道今天这字据不写，这煞星是绝不会走了！
她憋屈得几乎要吐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写！
我写！
你个黑了心肝的丧门星！”
林晚把纸笔往桌上一拍。
王金花抖着手，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下：“今有赵家沟王金花，收到赵建国抚恤金三百元整，己全数交予其妻林晚。
林晚自愿与赵家脱离一切关系，今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立字人：王金花（手印）”写到最后“王金花”三个字，那笔划都快把纸戳破了。
林晚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纸，仔细看了看。
字丑得像鸡爪子挠的，意思倒还清楚。
她冷冷道：“按手印。”
王金花几乎要把牙咬碎！
狠狠地在印泥盒里蘸了一下，在那名字上摁下一个鲜红刺目的指印！
那力道，恨不得把桌子摁穿！
林晚小心地将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折好。
贴身放进怀里。
那冰凉的触感贴着心口，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全感。
她拎起小藤箱。
把那个装着三百块钱和粮票的旧布包揣进怀里。
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贴满褪色“囍”字、弥漫着劣质酒气和绝望气息的堂屋。
目光扫过王金花怨毒的脸，赵红霞愤恨的眼，赵建军躲闪的畏缩，还有那些亲戚们复杂的表情。
（内心：地狱，永别了！
）没有一句话。
林晚转身，挺首了背脊。
大步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外呼啸的寒风里。
“呼——！”
凛冽的北风像无数把小刀子。
瞬间割在她单薄的红嫁衣上，灌进脖子里。
冻得她一哆嗦。
身后，传来王金花压抑不住的、杀猪般的嚎哭和咒骂：“滚！
滚得远远的！
丧门星！
克夫克子的扫把星！
冻死你饿死你！
我看你能蹦跶几天！
老天爷开开眼，收了这祸害吧！”
林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反而走得更快，更稳。
她没回头。
身后的哭嚎和那破败的小院。
连同她前世那不堪回首的二十年，都被她狠狠甩在了身后。
风雪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被寒风卷着，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脚下的土路很快积了一层薄雪，又被风刮得打着旋儿。
林晚身上那件单薄的、浆洗得发硬的红色嫁衣。
在灰白一片的雪地里，显得那么刺眼，又那么孤零零。
风毫不留情地穿透薄薄的布料，带走身上仅存的热气。
怀里揣着的布包和小藤箱，是此刻唯一的重量和依靠。
（内心：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可这自由……冷得刺骨，前路茫茫，一片空白。
我该去哪儿？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饿，前胸贴后背的饿。
从早起到现在，她只在迎亲前被塞了半个冷硬的窝窝头。
她停下脚步，环顾西周。
天地苍茫，风雪肆虐。
赵家沟在身后变成模糊的影子。
前方是通往公社集镇的土路，黑黢黢的。
只有远处几点微弱的灯火，大概是公社大院或供销社值班室透出来的光。
林晚紧了紧怀里的小藤箱。
又摸了摸贴身放着的布包和那张断亲书。
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而激荡的心绪稍稍沉淀。
（内心：三百块……是笔“巨款”，也是活命钱！
不能坐吃山空！
得找个地方落脚，得……活下去！
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那寒气呛得她咳嗽了两声，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不再犹豫。
迈开冻得有些发麻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
朝着公社集镇那点微弱的灯火方向。
一步一步，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去。
风雪很快模糊了她身后那串小小的脚印，也模糊了赵家沟的方向。
只有那一点红色，倔强地在茫茫雪夜中移动，越来越小，却始终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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