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烛火在那不速之客进入时剧烈摇曳，拉长了他投在墙上的怪异阴影，随即又稳定下来，照亮了他风尘仆仆的袍子和一张被山风刻满痕迹的脸。
他看起来像个人类，但那双眼睛在抬起的兜帽阴影下闪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矿石般的冷光。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淡，却异常清晰，混合着钢铁和冰冷的尘土气息。
亚玛迪欧的手依然离桌下的短剑不远，身体保持着一种看似放松实则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审视着来人。
信使没有靠近书桌，而是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再次开口，那生锈锉刀般的声音压低着：“陛下。
冒昧打扰。
黑铁哨站指挥官，巴斯顿男爵，向您致以最深的歉意，并以他的荣誉担保此消息必须首达天听。”
他从怀里摸索着，不是武器，而是一根密封的金属小管，上面刻着黑铁哨站的狼头徽记和复杂的防伪纹路。
近卫队长应该在门外，没有发出警报，说明此人至少通过了外围的某种检查，或者……有他们不知道的路径。
亚玛迪欧微微颔首，没有去接金属管。
“巴斯顿男爵派你来的？
穿过格兰西亚的内战区和矮人的群山？
就为了送一封信？”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疑。
信使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僵硬的微笑。
“并非全程穿越，陛下。
有……捷径。
巴斯顿大人说，时间比安全更重要，尤其是当石头开始谈论不该谈论的事情时。”
“石头？”
亚玛迪欧的心跳漏了一拍，联想到了自己刚才的思绪，“说清楚。”
“矮人，陛下。”
“铁砧王’多尔夫的臣民。
大概十天前，一队矮人矿工，来自‘碎砧’氏族——以嘴巴不严和爱喝烈酒闻名——在黑铁哨站附近的酒馆里闹事，吹嘘他们发现了一条全新的、富得流油的宝石矿脉，位置……就在古鲁欧边缘的龙骨山脉支脉。”
古鲁欧！
亚玛迪欧的瞳孔微微收缩。
罗兰刚离开，目标也是古鲁欧！
信使继续道：“他们醉醺醺地说，那矿脉闪着‘不祥的光’，有‘古老的臭味’，但他们不在乎，因为那是‘能买下十座王城的财富’。
他们还提到……矿坑深处似乎有‘不属于石头的东西’，像是……古老的墙壁。”
古老的墙壁？
考察队寻找的正是巨人时代的遗迹！
“巴斯顿大人觉得事有蹊跷，”信使说，“派了一小队人伪装成商人想去核实。
但在靠近传闻中矿脉区域时遭到了攻击。”
“攻击？
矮人干的？”
“不像。
攻击者……动作很快，悄无声息。
我们损失了两个人，只有一个逃回来，说没看清敌人，只听到一种……像是金属刮擦岩石的刺耳声音，还有冰冷的魔法波动。
不像矮人的大地法术，更不像人类的元素魔法。”
信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巴斯顿大人认为，矮人的大嘴巴可能惹来了不该惹的东西，或者……他们挖出了不该挖的东西。
而这件事，可能和陛下您之前秘密询问过的、关于西部‘学术活动’有关联。”
他显然指的是失踪的考察队。
亚玛迪欧终于伸出手。
信使上前一步，恭敬地将金属管放在国王摊开的掌心，然后迅速退回原处。
金属管冰冷刺骨。
亚玛迪欧拧开密封的盖子，倒出里面卷着的薄羊皮纸。
上面是巴斯顿男爵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刚硬的笔迹，汇报了更详细的情况，包括矮人醉汉提到的更具体的位置描述（一个叫“裂蹄谷”的地方），以及逃回士兵对攻击方式的诡异描述，补充强调了一点：事后矮人方面似乎加强了戒备，那个“碎砧”氏族的矿坑入口己经被封锁，有全副武装的矮人守卫，气氛紧张。
信的最后写道：“……陛下，矮人对黄金和宝石的狂热足以让他们撬开地狱的大门。
如果古鲁欧深处真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那绝不会是沙匪或者走投无路的兽人那么简单。
‘铁砧王’多尔夫对此事知情与否，态度如何，尚未可知。
臣建议极度谨慎。
另，送信者‘灰石’可信，熟知山地路径，或对陛下有用。”
亚玛迪欧慢慢卷起羊皮纸，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矮人的贪欲、未知的攻击、古老的遗迹、失踪的学者……所有这些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在古鲁欧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纠缠在一起。
他看向自称“灰石”的信使。
“巴斯顿说你知道路径？
包括通往古鲁欧的‘捷径’？”
灰石点了点头，兜帽下的阴影随之晃动。
“熟悉每一块岩石的叹息，陛下。
我能带您的人避开大部分麻烦，快速抵达裂蹄谷附近。
但谷内……尤其是矮人现在戒备的地方，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需要什么报酬？”
灰石发出一种像是干咳的笑声。
“巴斯顿大人己付过酬劳。
而且，能亲眼看看是什么东西让矮人和……别的什么东西如此紧张，本身就是报酬。”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探险家的狂热。
亚玛迪欧沉吟片刻。
罗兰的队伍需要这样一个向导。
但这个人可靠吗？
巴斯顿信任他，但这还不够。
“你今晚留在王宫外围的客舍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
亚玛迪欧决定道，“需要你时，我会派人找你。”
灰石微微躬身：“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他没有丝毫异议，仿佛早就料到这个安排。
亚玛迪欧按了一下桌下的一个小巧银铃。
书房门打开，一名近卫出现。
“带这位先生去西客舍，给他安排房间和食物。
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他也不能离开。”
亚玛迪欧命令道。
“是，陛下。”
近卫面无表情地转向灰石，“请跟我来。”
灰石再次向国王行了一礼，跟着近卫离开了书房，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寒意也随之消散。
书房里再次恢复寂静。
亚玛迪欧坐回椅子里，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和焦虑。
矮人插手了。
事情的性质瞬间变得更加复杂。
“铁砧王”多尔夫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对付的角色。
他名义上接受亚丁的合约，为王国提供金融和军工支持，但他首先是一个矮人城主，他的忠诚永远属于他的氏族和他的地下王国。
如果那条矿脉真的如传说般富饶，他绝不会轻易放手，甚至可能不惜与亚丁翻脸。
而如果矿脉里真的藏着巨人遗迹或者更糟的东西……他必须立刻通知罗兰，调整计划。
不仅要寻找考察队，还要监视矮人，并准备应对那种神秘的、“冰冷的”攻击者。
他铺开新的羊皮纸，拿起笔，开始快速书写给罗兰的密令。
笔尖划破寂静，沙沙作响。
就在这时，窗外遥远的夜空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锐鸣，像是某种大型猛禽的叫声，却又更加冰冷、空洞，转瞬即逝地划过王都的夜空。
亚玛迪欧的笔尖顿住了，抬起头，凝神倾听。
但窗外只有正常的夜风声和王都远处隐约的市井嘈杂。
是错觉吗？
还是……某种来自远方的、不祥的回响？
他皱紧眉头，压下心头泛起的新一丝寒意，继续奋笔疾书。
无论那是什么，他都必须先处理好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
时间，似乎真的不站在他这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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