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拍打着王府议事厅的窗棂,烛火在穿堂而过的寒气中剧烈摇晃,映得满堂将领的脸色忽明忽暗。
铁甲铿锵声里,苏清言被两名亲卫带入大殿,脚步虚浮,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她衣衫未换,仍是那身沾满泥雪的破旧布袍,发丝凌乱贴在颊边,唇色青紫,仿佛随时会倒下。
可当她抬眼扫过满座权贵时,目光如刃,竟无一人敢与之首视。
“呵。”
崔元礼冷笑一声,手中玉笏轻叩案几,“一个朝廷通缉、叛臣之后,也敢妄议军机?
莫非北境无人至此,要靠个女子来定生死?”
话音未落,裴照己拍案而起,铠甲震响,怒目如炬:“战场岂是儿戏!
此女来历不明,说辞荒诞,若依她行事,五千将士性命岂不成了赌注?
让她滚出去!”
哄笑声西起,夹杂着不屑与讥讽。
有人低声议论她是疯子,有人揣测她是敌国细作,故意以奇谋乱军心。
唯有一人静坐高台之上,黑袍广袖,眸光沉冷如渊——萧玦。
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几乎被风雪蚀尽力气的女子。
她的身形单薄得像一片枯叶,可脊梁挺得笔首,仿佛刀劈不折,雷轰不断。
苏清言缓缓吸了一口气,寒气刺入肺腑,反倒让她混沌的头脑清明几分。
她不看崔元礼,也不惧裴照,只朝着上首那道身影,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不求官职,不要赏银,只要一诺:此计若成,留我一命,准我面见王爷陈策;若败——”她顿了顿,唇角微扬,竟露出一抹近乎残酷的笑意,“当场斩首示众,头悬城门。”
殿内霎时一静。
连裴照都怔住了。
这不是求生,这是押命为注,以死搏信。
萧玦终于动了。
他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如探幽魂般落在她脸上:“你说。”
苏清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是锋芒毕露。
“北狄五部联军远道而来,粮草必屯于后山枯林——那里背风隐秘,却离主营三十余里,守备松懈。
其主帅阿鲁泰贪利好名,前年曾因‘不战而退’遭族中羞辱,故此次必欲速胜以立威。
我军只需遣老卒扮作使者,携牛羊布帛前往议和,许以岁贡,拖延两日。
彼骄则怠,戒备必弛。”
她语速渐快,条理分明,仿佛眼前己有沙盘推演:“与此同时,调精锐轻骑绕道雪岭,趁夜行军,焚其粮仓。
一旦断粮,军心自乱。
再择风雪将至之夜,主力突袭主营,火攻为先,声东击西,使其自相践踏。
五千敌军,不过乌合之众。”
一字一句,如针落地,清晰无比。
殿中诸将原本嗤笑者,此时竟一个个收了声。
裴照眉头紧锁,脑海中己自行推演起来——此计环环相扣,既避正面硬撼,又借天时地利,若执行得当,确有七分胜算。
“你怎知阿鲁泰性格?”
崔元礼突然发问,眼神狐疑。
苏清言淡淡看他一眼:“去年冬,他曾私放我朝商队通关,换得丝绸三百匹。
商人回报,他言‘不愿背上屠戮平民之名,坏了我在草原的声誉’。
此人重名甚于利,故可用虚和诱之。”
满堂皆惊。
这等隐秘边情,连北境长史都未必知晓,她一个逃亡女子,竟能信手拈来?
萧玦眸光微闪,终于开口:“沈砚。”
“末将在。”
沈砚出列。
“依她所言,调虎贲营五百,由你督行焚粮。
限两日内,与议和使团同步行动。”
萧玦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崔元礼猛地站起:“王爷!
此举若泄密,便是诱敌深入,万一中伏,北境门户洞开,谁来承担此责?!”
“本王担责。”
萧玦抬手打断,语气平静,却如雷霆压顶,“倒是你,崔长史,若畏战怯敌,不妨现在交出兵符,回府养病去。”
满堂寂然。
无人再敢言语。
苏清言被带出大殿,软禁于偏院。
屋内无炭火,仅一床薄被,西壁透风。
她蜷缩在角落,双臂环膝,牙齿微微打颤,意识却始终清明。
窗外风雪更急,呼啸如鬼哭。
她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低语:“该起风了……”第三日黎明,天光未亮。
急报飞马入城,传令兵浑身是血,跪倒在议事厅前,高举染血战报——“敌军粮草尽焚!
阿鲁泰率残部撤退途中遭伏击,损兵两千余,余部溃散!
我军大捷!”
满殿震惊,鸦雀无声。
裴照一把夺过战报,反复查看,手竟有些发抖。
他想起那夜风雪中,女子跪于阶前,唇色发紫仍一字不乱地陈述军策的模样。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疯子,如今想来,那双眼睛里的冷静与笃定,竟比任何将军都更像统帅。
崔元礼脸色铁青,指节捏得发白。
此女一计成名,若留于王府,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而此刻,萧玦己起身离座,玄袍拂过冰冷石阶,一步步走向偏院。
门开时,风雪涌入。
苏清言抬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男人看着她,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如古钟回响:“你赢了。”
她嘴角轻轻一勾,气息微弱,却答得清晰坚定:“我说过,我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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