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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法庭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肃穆的国徽高悬于主审席上方，冰冷的灯光映照着台下唯一的身影——被告人，江风。

江风一九八七年生，部队前少尉排长。此刻，他身着没有肩章的荒漠迷彩作训服，坐姿依旧如松般挺拔，只是眼窝深陷，脸颊上新增的一道疤痕尚未完全褪去红痕，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炼狱般的经历。他的眼神，像是一潭枯水，失去了焦点，却又在深处压抑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起立！”

伴随着书记员清晰的口令，法庭内所有人应声而起。三名身着法官服的军官走入法庭，在主审席就座。为首的是一位两鬓微白的大校法官，他的目光锐利而沉重，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李正阳身上。

“被告人江风，”大校法官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穿透力，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经军事检察院提起公诉，本庭依法公开审理你涉嫌在清剿任务中，违抗命令，故意杀害已解除武装的敌方人员及平民一案。经过法庭调查、举证质证、法庭辩论及被告人最后陈述，现进行宣判。”

法官稍作停顿，法庭内落针可闻，只有记录员敲击键盘的微弱声响。

“本院认为，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被告人江风，作为军人，本应恪守军人职责，严格遵守国际战争法则和国内军事法规，却在其战友遭遇袭击牺牲后，因个人复仇情绪驱使，公然违抗上级明确的收容审查指令，对已确认丧失抵抗能力的四名战俘及两名疑似携带爆炸物的当地平民后经查证，其中一人为未成年人实施枪击，造成六人当场死亡。其行为已严重违背我军宗旨，触犯国家法律和军事法规，性质极其恶劣，后果特别严重。”

法官的语调愈发沉重：“尽管被告人曾在多次行动中表现英勇，立有战功，其战友的牺牲亦令人痛惜，但功过不能相抵，法律尊严不容挑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护人民为根本。被告人的行为，不仅亵渎了牺牲战友的荣誉，更严重损害了我军在冲突地区的声誉和形象……辩护人关于其系受战时精神创伤影响，行为失控的辩护意见，虽有相关心理学评估佐证，可作为量刑情节酌情考虑，但不足以免除其刑事责任。”

“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判决如下：”

法官的目光如炬，直视江风：“被告人江风，犯战时违抗命令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此判决为终审判决，立即执行！”

法槌落下，发出沉重而决绝的回响。

旁听席上，多是来自江风所在部队的官兵。他们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复杂交织的目光。有人红着眼圈别过头去，有人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李正阳曾是他们中的佼佼者，是那个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在战场上敢打敢拼的排长。然而，铁律无情。

江风看不出丝毫表情，仿佛刚才宣判的是别人的命运。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直到两名宪兵上前，他才睁开眼，顺从地站起身，伸出双手。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沉重的拖曳声伴随着他一步步走出法庭。门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一辆军用囚车早已等候在侧。

车内，气氛压抑。负责押送的一名少校军官和两名持枪战士沉默不语，目光警惕地落在江风身上。江风只是偏着头，失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景象，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的景色刻入脑海。

许久，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有烟吗？”

少校军官皱了皱眉，审视着他。一旁的战士手指悄然贴近了扳机护圈。

江风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晃了晃被铐住的双手：“放心，我知道规矩。只是……想了结前，再尝一口。”

少校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递到江风嘴边。江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吸入肺腑，却引发一阵低沉的咳嗽。

“谢谢。”他哑声道。

“为什么？”少校忽然问道，目光紧锁着他，“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纪律意味着什么。”

江风望着烟雾袅袅升起，眼神空洞：“小四川……就是我那个牺牲的通信兵，才十九岁……他被拖过去的时候，还在喊‘排长快走’……那帮人……他们身上绑着的，和我们缴获的一模一样的炸药……就在前几天，刚炸断了我们两个弟兄的腿……”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却又强行压抑住：“那一刻，命令……命令很远。仇恨和恐惧……很近。我看到的不是人，是能吞噬更多弟兄的魔鬼……我扣动了扳机，一个，又一个……直到打光弹匣……”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不再说下去。

少校无言以对。他能理解那种地狱环境下催生出的疯狂和绝望，但作为军人，他更清楚底线失守的代价。

“后悔吗？”少校最终问道。

江风沉默了很久，直到烟烧到指尖才猛地抖掉。

“后悔……也晚了。”他闭上眼，“我对不起这身军装，对不起牺牲的战友，更对不起……那些可能无辜的人。军法……判得对。”

囚车驶入一片偏僻的山坳，缓缓停下。这里，将是终点。

江风被押下车。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吹动他凌乱的头发。他站定，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努力挺直了脊梁，目光投向远方层峦叠嶂的阴影，那里曾是他和战友们浴血奋战的地方。

行刑手就位。口令声在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冰冷。

就在指令下达的前一瞬，李正阳用尽力气，嘶哑地喊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句：

“敬礼——”

他似乎想向谁致敬，或许是他的部队，或许是他辜负的信仰，或许，只是向所有消逝在战火中的生命。唯一遗憾的是父母都早亡，没有在他们身前好好尽过做儿子的义务，

枪声响起，干脆利落，回荡在山间，旋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一切归于沉寂。

少校军官上前，确认后，神情肃穆地抬手，向那具已然倒下的躯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硝烟散尽，军法如山。生与死，荣与辱，都在这凛冽的风中，化为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