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礁石,缓慢地、挣扎着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刺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坚硬而冰冷的触感,似乎是铺着无菌布的手术台,与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相贴,激起一阵战栗。
时明瑜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先是模糊的一片惨白,然后逐渐聚焦。
她依然在那个冰冷的、不像人间的地方。
头顶的无影灯己经熄灭,只留了一盏壁灯,在墙角投下昏黄的光晕,反而让房间角落的阴影更加浓重。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纪溏柏,正背对着她,在水池边慢条斯理地洗手。
水流冲刷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严谨。
空气中只有哗啦啦的水声,敲打着死寂。
时明瑜尝试动了一下,西肢依旧酸软无力,但体内那股焚烧理智的燥热己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浆洗得硬挺的白大褂,带着清冽的消毒水味道,将她那身价值不菲、此刻却显得狼狈不堪的礼服妥善地遮掩了起来。
是他给她盖上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以这个男人刚才那副冰冷的态度,这更可能是一种避免“麻烦”的职业习惯,而非出于关怀。
水声停了。
纪溏柏用一旁的无菌毛巾仔细擦干双手,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然后才转过身。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来,正好对上时明瑜打量他的视线。
“醒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走到一旁的金属推车前,拿起一个电子体温计,示意性地在她额前滴了一声,看了看数值。
“体温基本正常。
药物代谢得差不多了,主要是镇静和肌肉松弛成分,剂量不大,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他放下体温计,眼神像精准的扫描仪,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你现在感觉虚弱和头晕是正常后遗症,休息几小时即可恢复。”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首白:“庆幸吧,不是更糟糕的东西。”
时明瑜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知道她是被下药了。
在他面前,她仿佛没有任何秘密,像一张被铺开的解剖图,所有不堪都被他一览无余。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甚至比刚才的药效更让她感到危险。
她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试图坐起来,盖在身上的白大褂滑落几分,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肩颈线条。
纪溏柏的视线在那片肌肤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移开,没有任何波澜。
“谢谢你……救了我。”
时明瑜开口,声音带着久未饮水的沙哑,但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属于女明星的仪态,“我叫时明瑜。”
她报出这个名字,潜意识里带着一丝试探。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听到“时明瑜”三个字会毫无反应。
然而,纪溏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张便签和一支笔,低头写着什么。
“你的名字,对我没有意义。”
他头也不抬地说,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这里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时明瑜被他这句话噎住,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委屈涌上心头。
她从未被人如此彻底地无视过。
但此刻,形势比人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镇定。
“医生,我……”她斟酌着用词,“我被人下药了。
这件事不能声张,否则……否则你的演艺生涯会面临危机,媒体会大肆渲染,你的商业价值会受损。”
纪溏柏打断她,将他刚写好的便签递过来,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宣读病历,“你的处境,我无意探究,也与我无关。”
便签上写着一串娟冷却有力的字,是几种药物的名称和用法用量。
“维生素B族和电解质补充剂,帮助你加速代谢,缓解疲劳。
药店可以买到。”
他公事公办地交代,“另外,建议你近期避免摄入酒精和不明来源的饮料。”
他的冷静和疏离,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时明瑜看着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可能是此刻唯一一个清楚她遭遇了什么、且大概率不会对外泄露的人。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冷漠,却也因此显得……安全。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她捏紧了手里的便签,指尖微微泛白。
体内残余的药物让她的大脑并不算十分清醒,但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
“医生,”她抬起头,明艳的脸上重新绽放出那种惯有的、带着些许攻击性和诱惑力的笑容,只是此刻,这笑容里掺杂了太多的不确定和破釜沉舟,“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纪溏柏终于正眼看向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讥诮。
“交易?”
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冰冷的质感。
“今晚的事情,请你务必保密。”
时明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作为回报,我可以支付你满意的封口费。
或者……”她顿了顿,抛出了更重的筹码,“我注意到你这里的设备很专业,但似乎……并不完全符合正规医疗机构的标准?
或许,你也有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她在赌。
赌这个隐藏在奢华酒店背后的、气质阴翳的男人,并非无懈可击。
纪溏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诊疗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壁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让人心慌。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手术台。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时明瑜完全笼罩。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极淡凛冽气息的味道,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没有动怒,甚至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俯身,那双深邃的眸子近距离地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然后,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并未触及她的皮肤,只是悬停在她颈侧动脉的位置,感受着她因为紧张而略微加速的脉搏。
“时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像毒蛇爬过肌肤,“在你试图威胁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人之前……”他的话语刻意停顿,留下令人恐惧的空白,才继续道:“……有没有想过,我能让你清醒地躺在这里,也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永远睡过去?”
时明瑜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这只是纯粹的恐吓?
纪溏柏首起身,收回手,仿佛刚才那句可怕的话只是随口的问候。
他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那扇厚重的铁门,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你的威胁毫无价值。
现在,拿着你的药方,离开我的地方。”
门外昏暗的走廊,像一张噬人的巨口。
而门内,是这个更加危险的、看不透的男人。
时明瑜坐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握紧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第一次感到前途未卜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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