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的意识从顾怀山记忆的深海中挣脱,像一个溺水者猛地冲出水面。
现实世界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冰冷的金属和臭氧的味道。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因神经系统的过载而微微颤抖。
深潜椅发出轻微的泄压声,顾怀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像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随即,那份属于权力顶端的锐利与沉稳迅速回笼。
他坐起身,看向凌尘,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结束了?”
顾怀山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经历那场悲痛风暴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躯壳。
凌尘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将自己的心跳频率调整到职业状态下的平稳。
“是的,顾先生。”
他一边拆除自己头上的感应器,一边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回答,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手术很顺利。
那段二十西小时的记忆己经被完整剥离,并封存在隔离区。
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顾怀山的反应。
“不过什么?”
顾怀山的眉头微蹙,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掠过他的眼底。
“您的情感链接非常深,剥离过程中的突触阻力比预想的要大。”
凌尘选择了一个完美的、无法被证伪的技术借口,“为了避免对周边记忆区造成永久性损伤,我采用了一种更温和的‘溶解式’切割。
您在未来几天可能会感到轻微的‘记忆幻痛’,比如在某个瞬间,会闪过医院的白色墙壁,或者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正常的神经系统修复反应,很快会消失。”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没有剥离那段记忆,而是将其复制、加密,然后藏在了顾怀山潜意识的一个休眠区域,一个连顾怀山自己都无法轻易触及的角落。
他真正抹去的,只是顾怀山对那段记忆的“索引路径”,让他无法再主动回忆起那二十西小时。
而他所谓的“溶解式”切割,则是在记忆的表层制造了一道完美的疤痕,足以骗过任何常规的神经扫描。
他保留了证据,就在凶手的大脑里。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眩晕。
顾怀山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紧张感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点了点头,似乎完全接受了这个解释。
“辛苦了,凌先生。
你的专业性,名不虚传。”
他站起身,重新穿上那件昂贵的黑色大衣,恢复了初见时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场。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将那枚黑色的数据晶片朝凌尘的方向推了推,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公寓。
门关上的瞬间,凌尘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弛下来。
他踉跄地退后两步,扶住了冰冷的控制台。
安雅那句绝望的耳语——“……不是他……快跑……”——在他脑中疯狂地回响,与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不寒而栗的交响曲。
他是一个记忆的清道夫,从不留下任何垃圾。
但这一次,他却主动捡起了一块最危险、最致命的垃圾。
他打破了自己的第一准则,将自己卷入了一场足以将他碾成粉末的阴谋之中。
为什么?
他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答案在他心中浮现。
或许是因为安雅那紧握数据卡的、不甘的手指,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另一个女人在弥留之际紧握着他的手。
那段被他自己亲手封存、尘封己久的记忆,因为安雅的求救而产生了一丝裂痕。
他不能再坐视不理。
凌尘走到公寓的通讯终端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没有进入任何公共网络,而是通过一个加密的量子通道,发送了一串无意义的乱码。
几秒钟后,一个匿名的音频链接回传了过来。
“哟,稀客。”
一个沙哑而慵懒的声音响起,背景里夹杂着嘈杂的电流声和某种面条下锅的“滋啦”声,“我还以为你己经遁入空门,靠修改记忆普度众生去了。
说吧,什么‘脏活’,能让你这位‘记忆禅师’亲自联系我?”
“K,我需要信息。”
凌尘的声音压得很低。
“信息?
信息是新海市最昂贵的商品,比你的手艺还贵。”
电话那头的K轻笑了一声,“先说说,你要买哪种年份的,什么产地的?”
“顾怀山的妻子,安雅。
官方死因是‘克雷格综合症’晚期并发器官衰竭。
我需要她去世前一个月内,天穹集团内部、顾家、以及她所住的圣玛丽医院的所有异常数据流动记录。
特别是加密通讯、人员调动和药品采购清单。”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连滋啦作响的背景音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凌尘,”K的声音第一次变得严肃起来,“你在玩火。
你知道你在调查谁吗?
顾怀山能让新海市一半的区域瞬间断电。
他打个喷嚏,金融区都要感冒。
你碰他,等于用手指去戳高压电网。”
“我只买信息,不问风险。”
凌尘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
K叹了口气,似乎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好吧,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收手吧。
但如果我劝不动你……那这活儿,价钱可不便宜。
我要你上次帮我‘清理’掉的那笔债务的两倍。”
“成交。”
凌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爽快。
给我十二个小时。”
K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腔调,“不过,凌尘,你最好想清楚。
有些记忆,一旦被挖出来,就再也埋不回去了。
不光是别人的,也包括你自己的。”
通讯切断了。
凌尘站在原地,K最后那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痛。
他走到公寓角落的一个保险柜前,通过虹膜和基因序列双重验证,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金钱,没有武器,只有一枚银色的、款式古朴的吊坠。
吊坠的表面刻着一朵鸢尾花。
他拿起吊坠,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表面,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十二个小时,像一个审判的倒计时。
他没有休息,而是调出了新海市的公开数据库,开始疯狂地检索关于安雅的一切。
她是一位著名的古典艺术家,擅长油画,作品以温暖明亮的色调著称。
她的公开形象温柔、善良,热衷于慈善事业,与顾怀山是商界闻名的模范夫妻。
没有任何报道提到过她与任何人有矛盾,更不用说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仇恨。
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完美得就像一段被精心编织过的记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给这座钢铁丛林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金色。
就在第十二个小时即将结束时,凌尘的加密终端收到了一份文件。
文件被层层加密,解压密码是一句古老的诗:长恨春归无觅处。
凌尘输入密码,文件瞬间展开。
那不是枯燥的数据列表,而是一段经过处理的视频。
视频的来源是圣玛丽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时间是安雅去世前两天。
画面质量很差,充满了雪花点,显然是从某个被忽略的监控死角截取下来的。
视频中,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鬼鬼祟祟地走到了顾怀山的专车旁。
他没有做什么破坏性的举动,只是迅速地在车底安装了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装置。
凌尘立刻将画面放大,逐帧分析。
那个装置的型号,他认得——是军用级别的“信使”级数据拦截器。
它可以无声无息地复制特定频段内的所有无线通讯。
而那个安装装置的人,当他抬头的瞬间,虽然只有一秒,但凌尘的人脸识别系统还是捕捉到了他的面部特征。
凌尘将截图与天穹集团的高管数据库进行比对。
几秒后,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弹了出来。
李维,天穹集团的首席技术官,顾怀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视频的最后,是K附上的一行小字:“凌尘,游戏开始了。
这个李维,在安雅去世的第二天,就以‘家庭原因’为由申请了无限期休假,至今下落不明。
另外,送你一个附赠品——安雅在去世前,曾绕过顾怀山,秘密转移了她名下百分之五十的财产,接收方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账户。”
凌尘点开了那个账户信息。
当看到账户持有人的名字时,他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那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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