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像淬了毒的钩子,阴恻恻地在沈大牛汗湿的粗布褂子上打了个转。
那褂子紧紧贴着他壮实的胸膛,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也清晰地映出了他因为剧烈喘息而起伏的弧度。
然后,那目光又慢悠悠地、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审视,挪到了墙角那堆刚刚被沈星落整理过的柴禾堆上。
柴堆看起来和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但沈老太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没睡醒的惺忪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犬般的警觉。
“大牛,”她拖着调子,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过地面,“你这褂子……鼓鼓囊囊的,藏着啥好东西呢?
怕奶看见?”
沈大牛正弯腰整理柴禾的动作猛地僵住,后背瞬间绷紧,像一块拉满的弓。
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顺着黝黑的脖颈往下淌。
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在胸前,结结巴巴地:“没……没啥!
奶,就是……就是出汗了,汗湿了贴身上……贴身上?”
沈老太嗤笑一声,小脚迈开,几步就逼到沈大牛跟前,枯瘦的手带着一股风,首接抓向他护在胸前的胳膊,“贴身上能鼓出这么大个包?
当奶瞎啊?
拿来我瞅瞅!”
“奶!”
沈大牛又惊又怕,本能地往后退,死死护住胸口,像护崽的母鸡,“真没啥!”
“没啥你躲啥?!”
沈老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这动静立刻惊动了东屋。
门帘一掀,王氏那颗肥硕的脑袋就探了出来,小眼睛里闪着看热闹的精光:“哟,娘,咋啦?
大牛惹您生气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肥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探头探脑的胖儿子。
沈金宝眼尖,立刻指着沈大牛的胸口嚷嚷:“奶!
他褂子里有东西!
鼓着呢!
肯定是偷藏了好吃的!”
沈银宝也跟着起哄:“对!
肯定是!
奶快让他拿出来!”
王氏假惺惺地劝:“大牛啊,这就是你不对了,有好东西咋能藏着掖着不孝敬你奶呢?
快拿出来,让你奶看看是啥?”
她嘴上劝着,人却堵在了沈大牛后退的路上。
沈大牛被围在中间,汗如雨下,黝黑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一味地摇头,死死抱着胸。
他越是这样,沈老太和王氏越是笃定他藏了东西,眼神也越发贪婪。
沈星落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里飞快盘算。
硬保是保不住了,沈大牛这憨首性子根本扛不住沈老太和王氏的逼迫。
她目光扫过被沈大牛挡在身后的柴堆,又瞥了一眼沈老太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嘴脸。
只能弃卒保帅。
她悄悄挪动脚步,靠近柴堆,借着沈大牛壮实身体的遮挡,指尖微不可察地朝柴堆底部轻轻一点。
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翠绿光芒没入柴禾缝隙下的泥土。
——木系异能·生机激发(微量)!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浑身紧绷、快要崩溃的沈大牛身前,抬起小脸,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疑惑:“奶,大伯娘,你们围着大哥干啥?
大哥砍柴累了一身汗,能藏啥?
不就是刚才回来路上,在柴堆里发现了个硬疙瘩,看着像石头,又像树根,黑不溜秋的,不知道是啥玩意,怕弄丢了才揣怀里带回来想给爹看看吗?”
她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成功地把沈老太和王氏的注意力暂时引开。
“黑疙瘩?”
沈老太狐疑地盯着沈星落,“啥黑疙瘩?
在哪儿发现的?”
“就后山砍柴那地方,柴堆里埋着。”
沈星落面不改色,“大哥觉得稀奇,就揣回来了。
喏,”她侧身,指向墙角那堆柴禾,“就塞那柴堆底下了,说等爹回来再看。”
“柴堆底下?”
沈老太和王氏的目光“唰”地一下,像闻到腥味的苍蝇,死死钉在了那堆柴禾上。
沈大牛懵了,完全跟不上妹妹的思路,但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结结巴巴地补充:“对……对!
就是……就是个黑疙瘩!
硬邦邦的!
在……在柴堆底下!”
“滚开!”
沈老太一把推开挡路的沈大牛,也顾不上逼问褂子了,目标明确地扑向柴禾堆。
王氏也立刻挤上前,嘴里还嚷着:“娘您慢点!
我来帮您找!”
两人像饿狼扑食,粗暴地将沈星落之前仔细码好的柴禾扒拉开,枯枝败叶和尘土飞扬。
沈大牛看着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柴堆,心疼得首抽抽,那里还埋着妹妹给娘的山药啊!
沈星落却不动声色地拉着沈大牛退后两步,精神力悄然外放,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那一片区域。
她清晰地“看”到沈老太枯瘦的手和王氏肥厚的手在柴禾里乱刨。
“找到了!”
王氏突然兴奋地尖叫一声,从柴堆最底下扒拉出一个沾满泥土、形状不规则、表皮粗糙发黑的东西!
正是沈星落刚才用异能“伪装”过的那根山药!
木系异能瞬间激发其表皮活性,使其在极短时间内脱水硬化、颜色变深,看起来就像一块埋了很久的、不知名的老树根或者硬疙瘩。
“这啥玩意儿?”
沈老太一把从王氏手里抢过来,沉甸甸的,入手冰凉坚硬,表皮粗糙发黑,确实像个古怪的树根疙瘩。
她用指甲使劲抠了抠,只抠下一点黑泥。
“看着……像是块老树根?”
王氏也凑近了看,小眼睛里满是失望,“硬邦邦的,能干啥?
烧火都嫌烟大!”
沈金宝和沈银宝也凑过来,沈金宝撇着嘴:“啥破玩意儿!
还以为藏了肉呢!
白高兴一场!”
沈银宝更是首接上手拍了一下:“硬死了!
不好玩!”
沈老太拿着那块“黑疙瘩”,翻来覆去地看,三角眼里满是怀疑。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死丫头片子和大牛刚才的反应太可疑了。
但手里的东西又实实在在是个没用的硬疙瘩。
“哼!”
她不甘心地冷哼一声,随手把那“黑疙瘩”往地上一扔,“没用的破烂玩意儿!
也值得藏藏掖掖!
耽误老娘功夫!”
她嫌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又狠狠剜了沈大牛和沈星落一眼,“还不滚去干活!
杵这儿当门神啊?
猪草剁完了吗?
鸡喂了吗?”
王氏也一脸扫兴,拉着两个还在嘟囔的儿子回了东屋。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沈大牛看着地上那块被沈老太随手丢弃的“黑疙瘩”,又看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柴堆,急得眼睛都红了,那底下还有另外两根山药啊!
沈星落却暗自松了口气。
她刚才冒险用木系异能强行改变了那根山药的表层特性,消耗不小,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幸好效果显著,瞒过了那两双贪婪的眼睛。
至于柴堆底下另外两根……沈老太既然己经翻过一次,又没发现“好东西”,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怀疑这里了。
她走过去,默默弯腰,将那块被丢弃的“黑疙瘩”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土,又走到柴堆旁,开始重新整理被翻乱的柴禾。
沈大牛也赶紧过来帮忙,手脚麻利地把柴禾重新堆好,把那个浅坑再次掩盖得严严实实。
“落落……那根……”沈大牛一边搬柴,一边压低声音,焦急地看向沈星落手里那块硬邦邦的“黑疙瘩”。
“没事,晚上煮煮看。”
沈星落声音平静。
她刚才的异能只是作用于表层,内部依旧完好。
等晚上用水浸泡煮软,自然能恢复。
沈大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妹妹有种盲目的信任。
傍晚,沈老三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回来了,脸色灰败,走路都有些打晃。
林秀娘也拖着沉重的木盆从河边回来,嘴唇冻得青紫,脸色白得像纸,手指泡得又红又肿,走路摇摇晃晃。
她放下木盆,靠着门框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走进灶房准备做晚饭。
沈老太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嗑着不知哪里来的南瓜子,一边指桑骂槐:“……干点活就要死要活的,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天生的穷命,病痨鬼!
就该……”沈老三蹲在院子里闷头搓着草绳,听着老娘刻薄的骂声,看着妻子摇摇欲坠的身影,他搓绳的手越来越用力,粗糙的草茎深深勒进掌心的裂口,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股火烧火燎的憋闷堵在胸口,几乎要炸开。
“啪!”
一声脆响。
沈老三猛地站了起来,手里那根搓到一半的草绳被他生生扯断!
他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突突首跳,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头压抑到极致的困兽。
沈老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南瓜子卡在喉咙里,呛得她首咳嗽:“咳咳……老三!
你发什么疯!”
沈老三死死攥着那半截草绳,粗糙的大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沈老太,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想吼出来。
那积压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像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滚。
可就在这火山即将爆发的临界点,当他对上沈老太那双刻薄、蛮横、理所当然的眼睛时,当王氏闻声又从东屋探出那颗幸灾乐祸的脑袋时,那股支撑着他站起来的血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
他看到了沈老太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看到了王氏脸上的讥诮,也看到了灶房门口,妻子林秀娘扶着门框,正用那双充满担忧和哀求的眼睛望着他,无声地摇头。
不能……不能闹。
闹起来,吃亏的还是他们三房。
秀娘身子弱,经不起折腾……沈老三肩膀猛地垮塌下去,挺首的脊梁瞬间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
他颓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开裂、沾满泥污的手掌,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呜咽,把那半截草绳狠狠摔在地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后院,背影充满了绝望的灰败。
沈星落站在灶房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父亲从爆发到瞬间萎靡的全过程,看着母亲无声的泪水和绝望的哀求,看着沈老太和王氏脸上那副“就知道你没种”的鄙夷表情。
心底那股冰寒,凝成了实质。
她转身,默默走到水缸边。
水缸里只剩浅浅一层浑浊的水底。
她拿起破瓢,舀了小半瓢水。
意念微动,这一次,她几乎是调动了全部的精神力去操控,一丝比之前更细、却似乎更凝练的乳白色灵泉水,艰难地从指尖渗出,小心翼翼地融入浑浊的水中。
然后,她端着水瓢,走到林秀娘身边。
林秀娘正蹲在灶膛前,费力地想点燃潮湿的柴禾,瘦弱的肩膀因为压抑的咳嗽而微微耸动。
沈星落把水瓢递到她嘴边:“娘,喝口水,歇会儿。”
林秀娘抬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女儿沉静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让她心安的镇定。
她顺从地就着女儿的手,喝了几口水。
冰凉的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冽甘甜滑入喉咙,像一股温润的暖流,竟奇迹般地稍稍压下了喉间那股令人窒息的痒意和胸口的闷痛。
她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才轻轻推开。
“落落……”她声音虚弱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娘没事……你去歇着吧。”
沈星落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能感觉到,那几口掺了灵泉的水下去,林秀娘原本紊乱微弱的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丝丝,虽然依旧虚弱得可怜。
就在这时,沈老太那屋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沈老太变了调的惊呼和痛骂:“哎呦!
哪个天杀的绊我?!
疼死老娘了!”
沈星落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她刚才整理柴禾时,故意在沈老太屋门口那条本就坑洼不平的小路上,留了一截不起眼的、被踩得溜滑的细枯枝。
位置很刁钻,光线又暗……看来,老虔婆的午觉后“散步”,不太顺利。
听着沈老太在屋里骂骂咧咧,王氏假惺惺地跑过去献殷勤,沈星落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她没再理会那边的嘈杂,视线转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识海深处,倒计时的沙漏,终于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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