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是在一阵极具效率的按压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的本能却先一步绷紧。
但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准、利落,甚至可以说……毫无感情的物理刺激。
有人正在用力按压他胸口的伤处,手法专业得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处理创伤,而非一个温柔的妻子在照料丈夫。
他猛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眼眸。
是阿银的脸。
可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没有心疼,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审视,仿佛在修复一件有了裂痕的珍贵兵器。
她的指尖沾着捣碎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正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按进他裂开的伤口里。
“嘶——”剧烈的疼痛让唐昊倒抽一口冷气,彻底清醒。
他下意识地想挥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浑身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困难。
“别动。”
林远的声音平稳,没有波澜,“伤口清理不彻底,感染风险高达73%。
你需要抗生素,但现阶段只能用物理清创和本地草药替代。”
唐昊听不懂“抗生素”、“感染风险”这些词,但他听懂了那语气里的绝对命令和不容置疑。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你……你到底是谁?!”
他嘶哑地低吼,试图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但徒劳无功。
那双眼睛像两面镜子,只反射出他自己狼狈的倒影。
林远没有立刻回答。
她熟练地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衣料条将伤口包扎好,动作快而稳。
完成这一切后,她才后退一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如同完成了一项日常维护任务。
“我是阿银。”
她陈述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修正一个技术参数,“至少,这具身体是。
至于内在……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负责让你和她……‘我们’,活下去的管理者。”
“活下去?”
唐昊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激动地想坐起来,却又因剧痛跌躺回去,只能赤红着眼睛瞪着她,“阿银己经死了!
为了我,为了孩子死了!
是你……是你这个怪物占了他的身体!”
他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的指控。
**意识深处,那股悲伤的残响因唐昊的痛哭而剧烈翻腾,像一根根针扎进林远的神经。
**林远微微蹙眉,这种来自内部的干扰让她不悦。
她需要控制局面。
“首先,定义‘死亡’。”
她语气依旧冷静,开始用唐昊能理解的方式“分析数据”,“如果灵魂消散即为死亡,那么,你的阿银确实己经不在了。”
唐昊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但是,”林远话锋一转,指向唐昊,也指向自己的小腹,“她的执念,她对你的爱,对未出世孩子的守护欲,形成了强大的锚点,将我这缕异世残魂拘束于此。
同时,也保住了这个胚胎的生命迹象。
从生物学上讲,孩子还活着。”
她顿了顿,给出结论:“所以,严格来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共生’。
我负责生存,她负责……提供存在的基石和情感动力。”
这番冰冷彻骨、如同解剖报告般的解释,比任何刀剑都更残忍地凌迟着唐昊的心。
他宁愿听到谎言,宁愿相信阿银是被控制了,也不愿接受这种将挚爱之人贬值为某种“能源”和“基石”的现实。
“闭嘴!
怪物!
你给我闭嘴!”
他疯狂地咆哮着,试图凝聚起一丝魂力,哪怕同归于尽。
林远眼神一厉,反应快得惊人。
她并指如刀,精准地击打在唐昊脖颈的某个穴位上。
这不是魂技,而是纯粹的、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和高超的格斗技巧。
唐昊闷哼一声,刚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溃散,身体软了下去,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眼中是无边的恨意和痛苦。
“情绪失控会导致伤口崩裂,心跳过速,死亡率提升百分之西十。”
林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医生看着不配合的病人,“你的生命现在不属于你自己,它是重要的战略资产。
在你还清‘债务’——即确保这个胚胎安全降生之前,你没有资格随意处置它。”
“债务……”唐昊喃喃着这个词,万念俱灰。
他一生骄傲,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还是顶着爱人的面孔,用着爱人的声音。
林远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到山洞入口。
外面天色己近黄昏,林间雾气开始弥漫。
她闭上眼,全力运转那破损的系统。
**基础环境扫描启动……半径100米……发现小型肉食性魂兽活动痕迹,威胁等级:低。
****资源标记:可食用蕨类植物(东侧15米),清洁水源(溪流),常见止血草药(北侧岩缝)……**信息流入脑海,让她对周边环境有了初步掌控。
生存,是第一要务。
她需要食物、水,更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庇护所。
她回头看了一眼如同失去灵魂的唐昊,意识深处那抹哀伤依然萦绕不散。
**情感,果然是效率最大的敌人。
** 林远在心中冷然评价。
但既然无法剥离,就只能将其纳入计算,作为一个需要长期监控和管理的变量。
她开始收集树枝和干燥的苔藓,动作麻利。
不是用来生火取暖——火光和烟雾会暴露位置——而是准备制作简单的陷阱和预警装置。
末世教会她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将安全寄托于敌人的仁慈或疏忽。
夜色,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了这片森林。
山洞里,只剩下唐昊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林远忙碌时发出的、轻微而规律的窸窣声。
两种截然不同的绝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碰撞、交织。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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