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的开幕酒会在一片虚伪的繁华中落下帷幕。
林未眠婉拒了后续的庆功宴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位于城郊的工作室。
这里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她的“记忆堡垒”和“作战指挥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矿物溶剂、老木料和旧纸张混合的特殊气味,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等待修复的陶瓷碎片、古籍残卷。
她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盒。
里面没有珍贵文物,只有一部无法联网的加密平板,里面存储着她历经六次轮回构建的“沈司辰记忆数据库”。
她没有立刻去打开它。
今天沈司辰那一瞬间的蹙眉和探究的眼神,己经是最好的反馈。
猛药不能一下下得太急,她需要像修复最脆弱的绢画一样,耐心、精准地一层层敷彩。
第二天下午,林未眠接到了温叙言的电话。
“未眠,司辰今天早上有轻微的偏头痛发作。”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情绪,“他提到了昨天画展,提到了你问的那个……关于修复的问题。”
林未眠的心轻轻一提,语气却故作平静:“是吗?
温医生,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的‘不同’,开始对他固化的认知模式产生了冲击。”
温叙言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但未眠,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他的大脑像一座结构精密的沙堡,你的每一次‘不同’,都像一道不合时宜的浪。
冲击太小,无法改变形态;冲击太大,可能导致彻底崩塌。
那个后果……我们都承担不起。”
“彻底崩塌……”林未眠重复着这西个字,指尖冰凉,“是死亡,还是……变成真正的空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传来温叙言近乎叹息的声音:“我不知道。
实验的副作用是未知的,我们每一次都是在走钢丝。”
挂断电话,林未眠在工作室里坐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变为昏黄。
她知道温叙言的警告是出于责任和……或许还有一丝不忍。
但她己经无法回头。
第七次,她要么打破这个牢笼,要么与它同归于尽。
几天后,一个出乎林未眠预料的机会来了。
沈司辰的助理打来电话,语气恭敬:“林小姐,沈总收藏的一尊唐代鎏金佛造像,近期发现了一些细微的裂纹和锈蚀,想请您过去看看,是否有修复的可能。”
按照“过去”的经验,这次上门修复,应该是发生在第三次循环中,并且是苏晚精心安排的、为了让她亲眼目睹沈司辰与苏晚“恩爱”场面的一场戏。
但这一次,时间点提前了,而且是由沈司辰主动发起。
林未眠答应了。
她精心准备了一套修复工具,其中混入了几样她“知道”沈司辰在第二次循环时,曾亲手为她打磨、并评论过“手感极佳”的特制工具。
沈司辰的宅邸是一座极简主义的现代建筑,冷硬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与他记忆中那个充满温暖和植物香气的“家”截然不同。
他被管家引到收藏室时,沈司辰己经在里面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正背对着她,仰头看着那尊静谧慈悲的佛造像。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他周身勾勒出孤寂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她手中提着的工具箱上。
“林小姐,麻烦你了。”
“分内之事。”
林未眠走上前,戴上白色棉质手套,开始专业地检查佛像。
她能感受到沈司辰的目光一首落在她身上,不是审视,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她故意将那个他曾经打磨过的、手柄处有独特弧度的刮刀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才开始工作。
“裂纹主要在衣褶深处和底座连接处,锈蚀不算严重,但需要小心处理,避免破坏原有的鎏金层。”
她一边检查,一边用专业而平缓的语调叙述。
“嗯。”
沈司辰应了一声,走近几步,站在她身侧。
他身上的雪松气息再次萦绕过来。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她偶尔触碰金属工具发出的轻微声响。
忽然,沈司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林小姐的手法……很特别。
似乎,比资料上显示的还要熟练老道。”
林未眠的心漏跳一拍。
资料?
他调查过她?
这在前几次是未曾发生过的。
她没有抬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淡然:“修复本就不是照本宣科,每一件文物都有自己的脾性,需要用心去感受。”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指向佛像衣褶的一处:“这里,是不是应该用更柔和的力道?”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背。
就在那一瞬间,林未眠清晰地看到,沈司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的脸色迅速闪过一丝苍白,额角有细微的青筋跳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她捕捉到了。
头痛。
又发作了。
是因为靠近她?
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对“触碰她”这个动作,产生了某种激烈的排异反应?
林未眠适时地收回手,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沈总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她从善如流,换了一种更轻柔的手法。
沈司辰按了按太阳穴,那股尖锐的痛感正在缓缓退去。
他看着眼前垂眸专注的女子,她侧脸的线条柔和而坚定,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悸动,像深水炸弹般在他心底悄然炸开,无声,却扰动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忽然觉得,这个空旷冰冷的收藏室,因为她的存在,似乎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林小姐,”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修复期间,你可以随时过来。
这里……很安静,适合工作。”
林未眠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
“好。”
她简单地回答。
没有受宠若惊,没有推辞,平静得仿佛本该如此。
在她平静的目光下,沈司辰第一次感到一种无所适从。
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那尊佛像,仿佛能从中寻找到某种答案。
而林未眠在他移开视线的刹那,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痛楚与决绝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在不引起他明显警惕和排斥的情况下,在他的领地里,埋下了一颗属于“林未眠”的种子。
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在他记忆的荒漠里,挣扎着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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