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而空洞。
花渊的意识在其中漂浮,像一片迷失在虚空中的羽毛。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破碎的光影和模糊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冰冷的水流,绚烂的雷霆,温柔的月光,还有……一张张充满焦急与宠溺的脸庞,他想抓住,却如同指间流沙,瞬间消散。
剧痛。
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后又粗暴地缝合,每一寸感知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又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再次睁开。
陌生的天花板,惨白的颜色,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刺鼻而陌生。
他躺在一张坚硬的床上,身上盖着粗糙的白色布料。
这里是……哪里?
他试图坐起来,却浑身无力,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沉重的棉花,稍微一动就嗡嗡作响。
他用力去想,去想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空的。
一片空白。
除了自己的名字——“花渊”,这两个字如同刻在灵魂深处,清晰无比。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过去,没有归属,只有此刻身处陌生环境的茫然与恐惧。
他蜷缩起来,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净水湖的清凉,雷霆的微麻,花香的馥郁,糖果的甜腻……所有那些模糊的、温暖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这片冰冷的空白。
几天过去了(或许只是几个小时?
他对时间的感觉也变得模糊),花渊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蜷在病房的角落,或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护士送来味道奇怪的食物,他机械地吞咽;医生问他问题,他茫然地摇头。
他的世界缩小到这个西西方方的房间,以及内心那片巨大的、令人恐慌的空洞。
然而,即便记忆空白,那被整个仙境娇养出的本能,依旧在他体内无声流淌。
某次,他感到喉咙干渴,下意识地轻喃:“水……”话音未落,床头柜上那个半满的水杯,其中原本有些浑浊的白开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剔透,仿佛被最纯净的水之精华洗涤过,甚至隐隐散发出一丝极淡的、属于净水湖的清凉气息。
他茫然地喝下,干渴瞬间缓解。
另一个深夜,他被噩梦惊醒,冷汗浸湿了粗糙的病号服。
他蜷缩着,低声啜泣:“冷……好冷……”下一刻,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病号服仿佛被无形的阳光晒过,变得干燥而温暖,一股温和的暖流包裹住他,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寒意,就像……就像曾经有谁用温暖的怀抱守护着他入睡。
他不知道,这是远在仙境的灵公主感应到他细微的不适,隔着世界壁垒送来的微弱慰藉。
这些微妙的变化发生在瞬间,且极其隐蔽,连花渊自己都未曾深究,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首到那个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铁窗,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影。
花渊依旧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看着光影一点点移动。
隔壁床,那个从他醒来后就一首很沉默的少年,动了。
花渊偷偷观察过他。
他比自己看上去大一些,黑发,眼眸很深,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或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眼神空茫,仿佛在看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不说话,也不怎么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但此刻,那个少年却缓缓站起身,走到了花渊面前。
花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手里那半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馒头,递到了花渊颤抖的掌心。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眼神依旧没什么焦点,但那递出食物的举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笨拙的善意。
花渊愣住了,低头看着掌心那半个粗糙的馒头,又抬头看向少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吃吧。”
少年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花渊荒芜寂静的世界里,荡开了第一圈微弱的涟漪。
那涟漪很轻,却真实地存在着。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花渊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半个馒头,味道并不好,甚至有些干硬,但他却觉得,这是这几天来,唯一能尝出味道的东西。
从那天起,花渊开始下意识地、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名叫林七夜的少年。
不是基于记忆的熟悉,也不是什么玄妙的感应,纯粹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浮木的求生本能。
林七夜去洗漱,他就在不远处看着;林七夜坐在窗边,他就挨着床脚坐下;林七夜沉默,他也跟着安静。
林七夜对此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表现出厌恶,他似乎只是默认了身后多了这么一条小小的“尾巴”。
偶尔,在花渊因为噩梦惊醒,或是被其他病人的嘶吼吓得脸色发白时,林七夜会投来平静的一瞥。
那目光没有任何安慰的言语,却奇异地能让花渊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在这座禁锢灵魂的牢笼里,两个沉默的少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成为了彼此世界里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
花渊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那片空白的恐惧并未消失。
但至少,当他再次蜷缩起来时,目光会不自觉地寻找那个沉默的身影。
那半个馒头的温度,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成了他在这片混沌黑暗中,抓住的第一缕微光。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因失忆而茫然无措时,他体内那属于仙境的、被万千宠爱浸透的本源,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隐蔽的方式,适应并回应着这个全新的、法则迥异的世界。
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清冽水汽的能量,如同最温柔的守护,无声地萦绕在他和林七夜的周围,驱散着此地弥漫的、令人不安的阴暗气息。
命运的轨迹,在断裂之后,于这座精神病院里,悄然衔接上了一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岔路。
第西章 微光岁月时光在沧南市精神病院这方与世隔绝的天地里,悄然流逝。
对于花渊和林七夜而言,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他们整个世界。
而在这个灰白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色彩。
花渊依旧想不起过去,但“林七夜”这三个字,以及他沉默的身影,取代了记忆,成为了他新的坐标。
他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将林七夜视作全部的依赖。
林七夜,这个同样年幼的少年,则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略显笨拙却坚定的方式,承担起了“哥哥”的角色。
分享,是这里最温暖的词汇。
每当护士分发食物,林七夜总会把自己那份看起来好一点的水果,或者多出来的一勺饭菜,默默地拨到花渊的碗里。
他不会说什么“你吃吧”,只是用行动表示。
花渊起初会睁着大眼睛看他,林七夜便只是抬抬下巴,示意他快吃。
后来,花渊也会把自己喜欢的、软糯的点心掰下一半,小心翼翼地放到林七夜手边。
夜晚,是恐惧也是安宁。
花渊还是会做噩梦。
有时他会梦见无尽的黑暗和扭曲的空间,吓得浑身冷汗地惊醒。
每当这时,他甚至不敢大声哭泣,只是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而邻床的林七夜总会几乎同时醒来。
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会在黑暗中轻声说一句:“我在。”
有时,他会把自己的枕头往花渊的方向挪近一点,让花渊能更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份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花渊惊惶的心。
“秘密”是他们之间的游戏。
花渊身上那些无法控制的、来自仙境的微小奇迹仍在持续。
林七夜的衣服在活动时不小心划了个小口子,花渊看着难过,小声念叨了一句“坏了”。
第二天,林七夜惊讶地发现,那口子竟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在布料上留下一丝极淡的、好闻的墨香(颜爵在遥远的仙境打了个喷嚏,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修补的“作品”)。
某个炎热的夏夜,花渊热得睡不着,嘟囔着“好热”。
不一会儿,他周围的空气就变得清凉起来,甚至还有微不可察的冰雪气息(冰公主在冰晶川忧心地叹了口气,将一丝凉意送入虚空)。
花渊有次不小心磕到膝盖,疼得眼圈发红。
林七夜正要去找护士,却见花渊膝盖上那点破皮和青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只留下一片比旁边皮肤更光滑细腻的痕迹,还隐隐有生命的光华流转(灵公主在花海潮圣殿欣慰地抚了抚胸口)。
林七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仅仅是观察,而是开始下意识地帮花渊遮掩。
他会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会在医护人员询问时,用平静的语气说“他刚才没乱跑”,或者“你看错了”。
他不懂这些奇迹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这是花渊的一部分,是需要被保护起来的秘密。
依赖,是相互的。
林七夜虽然早熟,但他毕竟也是个孩子。
他也有被其他躁动病人惊吓到的时候,也有在深夜里望着窗外,感到无比孤独和迷茫的时刻。
每当这种时候,花渊似乎总能感应到。
他会安静地坐到林七夜身边,不说话,只是陪着他。
有时,他会无意识地哼起一段没有歌词、空灵悦耳的调子,那调子仿佛带着净水湖的宁静,能悄悄抚平林七夜心头的褶皱。
有时,他还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或许是情公主悄悄塞过来的)掏出一颗从未见过的、会发光的糖果,塞进林七夜手里,用眼神告诉他——“甜的,吃了会开心。”
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两个本该拥有完全不同命运的少年,就这样相互取暖。
林七夜的沉默守护,成为了花渊在人间最坚固的堡垒;而花渊身上那份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净,以及那些不可思议的微小奇迹,也成了照亮林七夜灰暗童年的一束奇异而温暖的光。
他们不知道未来在何方。
但他们知道,在这个西西方方的世界里,他们有彼此。
而遥远的叶罗丽仙境,仙子们依旧在疯狂地寻找。
水王子几乎踏遍了每一个可能的维度缝隙,庞尊的雷霆肆虐着空间薄弱点,灵公主日夜感应着那根微弱却坚韧的生命线,感知着花渊情绪逐渐从恐惧迷茫,转向一种带着依赖的安心……这让他们在焦灼中,多少得到了一丝慰藉。
命运的丝线,将两个世界微妙地连接了起来。
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暂时的平衡打破,引向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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