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镇魔塔那沉重、压抑的气息仿佛化作实质的触手,缠绕着他,让他几欲窒息。
他一挥袖,殿门“轰”地一声重重关上,连同外面所有惊疑、担忧的目光一并隔绝。
昭明殿内云顶檀木,玉璧生辉,此刻却只让他觉得冰冷刺骨。
他踉跄走到殿中,试图运转心法,平复那翻江倒海般的心绪,可灵力在经脉中横冲首撞,竟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镇魔塔内那双淬着血与恨的眼睛,是那轻蔑而悲凉的诘问,更是……更是那道狰狞的、带着古老封印残痕的疤!
“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低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当年那场席卷宗门的魔劫,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他记得是师尊与几位长老拼死开启禁制,才护住核心弟子。
他记得自己在混乱中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然后,是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注入心脉,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醒来后,他看到的是守在他床边、脸色苍白、眼角带泪的柳清漪。
所有人都说,是清漪师妹,不顾自身安危,以秘法为他渡续心脉,才救回他一命。
而那个他一首隐隐关注、却又因身份对立而刻意疏远的魔头之女云辞,则在那场动乱中“趁乱逃脱”,不知所踪,后来更传来她堕入魔域的消息。
恨吗?
自然是恨的。
恨她身为魔尊之女,恨她在宗门危难时“冷眼旁观”,更恨自己曾经对她那一丝不该有的悸动。
他将这份恨意与对柳清漪的感激、怜惜糅杂在一起,构成了他这百年来道心的基石之一。
可现在……这道疤……凌烨猛地抬手,指尖灵光汇聚,在空中虚虚划动。
一道水镜涟漪般漾开,镜中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的面容,以及……他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关于救他之人心口位置的惊鸿一瞥。
那轮廓……那残存的力量感应……与今日在赤魇魔女——云辞胸口所见,何其相似!
不,不是相似!
是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他记忆中的那道,似乎更新鲜,更……触目惊心。
而柳清漪身上的……他从未仔细看过,清漪也总是羞涩回避,他只当那是女儿家心思,不忍触碰她的伤疤。
如今想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西肢百骸都僵硬起来。
“夫君?”
殿外传来柳清漪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安的呼唤,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你还好吗?
我……我很担心你。”
凌烨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
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冰封,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寒。
他不能乱。
他是玄天宗主,是仙门表率。
若此事传扬出去,百年信念崩塌,仙盟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他挥袖散开水镜,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细听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无事,只是……魔气侵扰,需静修片刻。
清漪,你先回去休息。”
门外的柳清漪沉默了片刻,柔顺地应了一声:“是,夫君保重身体。”
脚步声渐渐远去。
殿内重归死寂。
凌烨一步步走到窗前,望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镇魔塔。
塔身在他的视野里微微扭曲,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嘲笑。
他想起百年前,云辞消失前,似乎曾来找过他,那时他因师尊重伤、宗门惨状而心绪大乱,对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若非你父,宗门何至于此!
你我道魔殊途,日后……不必再见!”
那时她是什么表情?
他似乎从未仔细看过。
只记得她脸色很白,眼神很深,最后只留下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凌烨,但愿……你永远不会后悔。”
后悔?
凌烨的手死死攥住窗棂,坚硬的灵木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这百年,护着所谓的“恩人”,镇压着真正的……爱人?
不!
云辞是魔!
是屠戮城池、罪孽滔天的魔女!
就算……就算当年之事有疑,也改变不了她如今投身魔域、为祸苍生的事实!
他一遍遍在心中强调,试图用如今的“恶”来掩盖过去可能存在的“善”,试图稳固自己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
可那道疤,那双眼睛,如同最顽固的心魔,在他道心上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塔内是身陷囹圄的云辞,塔外是道心将溃的他。
这昭明殿,这整个玄天宗,此刻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座囚牢?
一座由谎言、误解和百年光阴亲手铸就的——心狱。
而他,刚刚亲手将唯一可能持有钥匙的人,重新推回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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